刚从自家单元楼出来，辛煦就看见了道过边的商自容，她正一蹦一跳地往花坛边跑，一个臭着脸的女人正站在那儿。

    姜源接过商自容手中的收纳袋，顺便把她挽到臂弯的袖口扯下来。虽然臭着一张脸，但还是时不时朝商自容微微倾身，仔细听她叽叽喳喳。

    两人逐渐走远，辛煦方才发觉自己傻站了许久，久到天上散下点点雪花。

    天空压得低低的，路灯早早亮起来。她踩着洒在沥青路上的光，有意无意地避开刚飘落的雪花，即使它们下一瞬就会融化。

    半小时后当她从公交车走出，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薄薄一层积在路面上。

    踩雪声在身后响起。一回头，只见方璟朝着自己走来，寒风猎猎，衣角发丝都被吹起。

    她朝辛煦伸出手。有雪的世界格外寂静，两人的心声却没有被雪消音，在相视一笑间，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彼此心间。

    “怎么跑出来了？这么大的雪。”说着，辛煦拢了拢外套，风还怪大的。

    方璟走近两步，扬着微微笑意的脸上沾了点雪花，“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辛煦这才发觉她臂弯里揣着一条围巾，不出所料，动作间，围巾已经附上了自己的脖子。

    围巾起初有点冰脖子。大概跟着携带者在风里吹了不短的时间。

    脖子上的围巾被一双好看的手理得平平整整，一抬眼就能看见方璟的脸。

    若放在平时，那张带着点英气的脸是和可怜这个词没半点关系的，可今天，她睫毛上挂着点晶莹的雪花融水，鼻尖也冻得泛红。

    要知道，平时她即使是撒娇也有点贱兮兮的味道，今天却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

    “回家吗？”

    那只手离开围巾就低低地在她身前摊开，一朵一朵的雪花藏匿进手心。辛煦嗯了一声，指尖刚和方璟的手相触，就被牢牢握住。

    两人就这样沿着长长的道路走下去，没有伞的阻隔，头发都被雪飘白。

    “要不今年就在家过年吧。”辛煦试探着勾勾方璟的手指。

    毕竟家是方璟的，得先问问意见。

    “把几个熟人都找来，让她们一人带俩菜，顺道也算是给商自容接风洗尘，咱们连年夜饭也能省了，怎么样？”

    辛煦试探着征求意见，落在方璟眼里却是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方璟轻笑着应下。

    其实哪里需要试探，只要她开口，只要是她。

    两人越走越远，雪越下越大，就这样断断续续洋洋洒洒下到了大年三十。

    “祝我们又长大一岁！干杯！”在嘉喻的带领下玻璃杯碰撞声一下接一下。

    简梵无奈地看着这个似乎永远年轻的恋人，又歉意地朝大家抬了抬手上的杯子。

    等到摆着丰盛菜肴的桌子变得一片狼藉，几人已经懒懒散散地分散在屋子里各个角落偷闲了。

    客厅的液晶屏幕上播放着老友记，电视机里和电视机外一样热热闹闹。

    辛煦还算清醒，商自容却已经半醉了，她从姜源身边跑开，凑到辛煦身侧，问道：“你俩怎么回事儿，真复合了？”

    辛煦战术性擦擦鼻尖，眼神飘忽，“谁知道呢。”

    “嘁——”闻言商自容抓起一片薯片，颇为怨怼地塞进辛煦嘴里，“真不够意思，没一句我爱听的。”

    辛煦嚼着薯片，嘴里含糊不清，“喝你的酒去……”

    “哟，你脸红什么，”商自容带着点促狭之意揶揄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胡说八道，快去哄你女朋友吧，”辛煦冲着她背后努努嘴，“你再往我这里嬉皮笑脸，你家那位可就要用眼神杀死我了。”

    “杀的是你又不是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商自容还是回头几个大跨步就把姜源扯过来，把面色不虞的女人按在身边坐下，还把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文远喊了过来。

    文远举着她霸占的羊肉串挪了过来，哪里还看得出她是电视广告里那个精致得不像凡人的大明星。

    “没见我正忙着看大美女么，咋咋呼呼的。”她语气略带嫌弃，眼睛盯着羊肉串也不看人。

    不了解的人肯定要觉得她没礼貌，不过相处下来，在座的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这人心眼不坏，只是她的御姐面具让她看起来冷冷的，说话语气也欠欠的，压根不知道客套两个字怎么写。

    要真说文远会对谁温柔一点，那也就是她自己了。

    比如她能一秒不落地盯着自己的广告傻乐，广告放完了她还在乐呵，那花痴样，就差对着荧幕直接亲上去了。

    那大概是她脸上为数不多不带挑衅的笑。

    “来来来，大家都来评一评。”商自容原地转了个圈吆喝着，活像街上搞大促的商家。

    简梵闻声也望了过来，只是枕在她腿上假寐的嘉喻让她脱不开身，只能远远地坐在房间的另一头笑着看她们的游戏。

    “咳咳——”商自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认为我们辛煦和方璟有情况的请举手！”

    话毕，商自容自己第一个把手举老高。

    文远专心致志地对付着她的羊肉串，但是也分了一只手出来举起，重在参与嘛。唯独她的眼睛依然盯着羊肉串，想着下一口从哪里下嘴最合适。

    姜源自然无异议，她胳膊的神经是接在商自容脑袋上的。今天就算商自容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她也会附和，对和错哪里有商自容的笑容重要。

    她宠溺地看着以胜利者姿态朝辛煦眨眼的商自容，那眼神，和文远盯着羊肉串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梵虽然人在角落，也把手举起来了。

    手还有点发麻——被嘉喻的脑袋压的。

    而嘉喻见自己老婆抬起手，也没搞清楚状况，马上就跟着抬手，不过举着举着手就转了个弯，摸上了简梵的脸。

    “诶诶诶！两位注意影响哈！”文远从羊肉串上挪开眼神就见她俩狎昵，热恋期的小情侣那叫一个眉目含情哟，“这儿还有个单身的，说好的不许秀恩爱呢？”

    可惜眯着眼睛躺在简梵腿上的人看不见她的大白眼，简梵也只能笑着朝文远摊摊手。

    最可气的是豆豆。

    这只傻狗大概有点人来疯，今天一直维持着傻乐的状态。

    看见大家举手它凑热闹不说，甚至直接乐呵得仰躺在地上。

    “看看看，我们豆豆甚至举四手赞成！”商自容颇为得意地蹲下身去摸暖烘烘的狗肚子，“好狗好狗。”

    一时间压倒性的优势就显现出来。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辛煦猛地回头就看见方璟的手正蠢蠢欲动。她当时就啪地一声给她拍下去了。

    被她眼神震慑的方璟悻悻然缩了缩脖子。

    文远见状调侃了起来，“看你这投票，再多人赞成又怎样，俩当事人压根不认账啊。”

    “当事人观点无效！”商自容把整个胳膊搭上姜源的肩膀，眯着眼睛一脸陶醉，“咱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得，啥也不用说了，”辛煦无奈摊摊手，回头对方璟笑道，“清清白白的关系被说得像地下恋情了。”

    那笑里面的警告意味也只有方璟能看出来。

    剩下几人一阵嘁声，辛煦说得问心无愧，但着丝毫不影响大家听起来像欲盖弥彰。

    趁着大家都开始各忙各的，方璟背过身去就抓起辛煦的手，挠挠手心。

    “清清白白？”方璟凑得极近，气声撩拨似的穿过嘈杂的电视剧背景音，无比清晰地传到辛煦耳朵里，鬓间发丝微微颤动。

    有点痒，辛煦拍拍耳朵想，这简直是个妖孽。

    她冲着方璟轻哼一声，凑过去和商自容几人嬉闹去了。方璟站在原地，微微抬起的手上还带着她的温度，摇摇头兀自轻笑道，“赖账，我有这么拿不出手么？”

    此时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

    刚刚还醉得懒懒散散的嘉喻脑袋瞬间从简梵腿上弹起来，开始四处翻找手机，大着舌头喊，“跨年倒计时一分钟！跨年倒计时一分钟！”

    简梵简直想把这个傻狍子嘴给捂住。

    听了这话，屋里几人纷纷走去阳台。

    天上零零星星的烟花也停了下来，现在只等零点钟声响起，指引人间的烟火腾空而起。

    几双胳膊齐齐搭在阳台围栏上，随意而又郑重地等待。

    只有一个人例外。

    嘉喻醉得像一滩泥巴，顺着栏杆就滑坐到了地上，蹲在墙根看着手机倒数。简梵心知拉不起来也就随她去了，只把手搭在嘉喻头上，变仰望暂时漆黑的天空边摩挲她的头顶——头发摸起来绵绵柔柔的，还能暖手，比她本人可靠多了。

    “5——4——”

    嘉喻强撑着醉意读秒，众人屏息凝神。

    “2——1——嗝~”

    “……”鸦雀无声。

    不仅读错了秒，甚至打了一个巨响无比的迎春酒嗝。

    几人先是集体愣住，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所有人都笑得歪歪斜斜，文远更是走上去戳嘉喻的脸，她通红一个脸也不知是臊得还是醉得。

    简梵商自容更是笑得互相撑着对方才没有跌到地上，姜源出奇地没有吃飞醋，只是一站在一旁笑看着皮猴一样的女朋友，甚至笑容里还带着点怜爱。

    原本辛煦也笑得要捧肚子，可下一秒手就被人捉住了，冷不防被这么一只冰手激到，下意识就要挣开，却突然听见尖锐响动——无数焰火同事刺破凛冬的天空。

    嘶鸣、炸裂、绽放。

    新春在嬉闹间如约而至，她们在明灭腾跳的焰火间肆意欢笑。

    或许她们曾与秒针错开，但幸而春天不会迟来。

    又是一年，可方璟的手还是和往年一样冷，没办法，只能像往年那样给她捂热。

    辛煦假装不经意地引着这只冰手躲进自己的口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向天空，主动忽视盯着自己侧脸看的眼神。

    她知道，那眼神是炽热的，比天上的焰火更甚；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眼里的烟花倒影，掺着笑意，比整片天空都要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