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方玉晟聊完，闻笙一个人打车回了酒店。
洗漱完之后，她站在洗手台前擦头发。
酒店的镜子又宽又大，暖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打出阴影，湿哒哒的水珠顺着头发滴到肩膀上。
闻笙揩掉肩膀上的水珠，下意识问了一句。
“玉晟，吹风机在哪里？”
房间里，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微声响，水珠从身体滑落，滴到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吧嗒”一声。
闻笙怔愣一下，很快回神，自己找出吹风机，木然地吹着头发。
她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那场车祸之后，作为方氏的实际掌权人，为了稳定局面，闻笙经常到处出差。
一开始她极度不习惯，觉得酒店房间空得让人害怕，再加上压力大，一到晚上，经常一个人偷偷哭，无比希望爱人就在身边。
后来时间长了，她渐渐麻痹，习惯孤独变成常态。
直到今天，方玉晟的或嗔或笑，都如同伊甸园的苹果，又勾起她深藏心底最疯狂的执念。
夜里，闻笙做梦了。
在梦中，她又经历了一遍接到爱人死亡通知的过程。
她攥着沾满灰尘的圣诞松果，跌跌撞撞闯进太平间。
医生和陈助理的表情都很悲痛，闻笙眼前灰蒙蒙的，手中的松果硌着掌心的软肉，传来清晰的疼痛。
化妆师十分抱歉地看着她，说出那句。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人群向两边散开，闻笙踉跄往前走，看见白布下凸起的轮廓。
她在心里大叫着不要，然而白布还是被残忍地掀开，露出的却不是二十七岁方玉晟的脸。
——而是头颅瘪塌的二十岁方玉晟。
闻笙尖叫一声从梦里惊醒。
酒店的枕头散发着陌生的馨香，一盏昏黄的夜灯照亮着房间一角，四下寂静，只有她剧烈的喘息。
一触额头，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闻笙摸出手机，发现才一点多，她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滑动了几次才成功解锁。
一打开手机，她就迫不及待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发了一句“睡了没”。
对话框沉寂无声，明知道这个点儿对面可能只是睡着了，闻笙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焦躁。
【笙笙不息：在不在？】
【笙笙不息：睡这么早吗？】
【笙笙不息：看见消息回我一下。】
再发下去就涉嫌骚扰了，闻笙干脆从床上爬起来，从吧台拿了瓶冰水。
咕咚咕咚灌下去，冰水的刺激短暂地安抚了身体的燥意。
过了几分钟，手机“嗡”振动了一下，她连忙点开。
【老公：被你消息吵醒了。】
闻笙一下子卸了力，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毯上。
没事的，没事的，那只是梦。
手机又传来消息。
【老公：什么事？】
闻笙抿了抿唇，总不能说梦到他死了，被扰了清梦的某人说不定会直接把她拉黑。
她想了想，打字回复。
【笙笙不息：想起来没和你说晚安。】
【笙笙不息：晚安。】
【笙笙不息：你可以继续睡了。】
那头迅速扣了个问号。
【老公：？】
【老公：发什么癫？】
攻击性有时候也意味着生命力，看到方玉晟如此有活力，闻笙心里踏实多了。
【笙笙不息：未婚妻的自我修养。】
【老公：……】
【老公：别逼我扇你。】
闻笙捧着手机，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重新回到床上，手机放在枕边，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但由于闻笙关了声音和震动，只是屏幕的光线，不足以把她吵醒。
不然她就会看到屏幕上一连串的消息——
【老公：起来，重睡。】
【老公：起来，重睡。】
【老公：起来，重睡。】
……
得知闻笙同意和方玉晟的婚约，方玉珂在电话那头差点平地跌了个大跟头。
“不是，你再说一遍，我的耳朵刚刚好像坏掉了。”
闻笙平静地复述了一遍。
“我答应订婚了……”
话音未落，那边“嘟”一声，挂掉了电话，几秒钟后又重新打了过来。
方玉珂急吼吼地开口。
“吓死我了，笙笙！刚有人冒充你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和方玉晟订婚，太假了，我根本不会信！”
闻笙：“……”
“我确实要和他订婚。”
又是“嘟”的一声。
这下方玉珂没有继续打过来了，而是咻咻咻发了好几条消息。
【珂珂：现在的骗术太高明了，还好我机智。】
【珂珂：你等着，我马上去酒店找你。】
【珂珂：见面说！】
闻笙无奈地扶了扶额，已经能够预想到方玉珂等会儿的反应了。
果然如她所想，没过多久，方玉珂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一进门，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着急地攥住闻笙的肩膀。
方玉珂表情凝重。
“快说，刚才的电话不是你接的。”
闻笙轻咳了两声。
“你冷静一下，听我和你说。”
听到这话，方玉珂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捂住耳朵。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这几年里，闻笙和方玉珂狼狈为奸，俩人凑在一块儿，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商量怎么给方玉晟点颜色瞧瞧。
唯一一次转机，就是三个月前方玉晟帮忙打了个掩护。
毕竟一旦让方老爷子知道孙女夜不归宿，还在外面喝得醉醺醺，指定会上家法伺候。
但由于积怨已久，尽管方玉珂第二天酒醒，得知是谁帮了她，也拉不下脸说一句谢谢。
顶多别别扭扭地收回了对方玉晟所有的针对。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指望她对从天而降的双胞胎哥哥完全消除芥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骤然得知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战友，突然倒戈敌方，方玉珂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她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一定是中邪了，我要找人给你做法。”
闻笙慢悠悠品了口茶，即便是五星级酒店，茶叶的口感也差强人意。
“去吧，让那个不同意婚约的闻笙回来，这样方玉晟就永远没办法摆脱方家，只能回来和你抢方氏的继承权了。”
话音落地，方玉珂开门的手顿住。
她非常听劝地回了头，重新凑到闻笙旁边，假模假式地用手给闻笙扇风。
“军师，此话怎讲？”
闻笙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另一个世界的方大律师，会有这样可爱有趣的一面。
“他那个人工智能系统，你认真了解过吗？”
方玉珂仔细回想了一下，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到关于这个人工智能系统的记忆。
方老爷子身子骨硬朗，至今没有透露属意哪位当做继承人，方家的子孙个个卯足了劲表现。
有的早早进了集团，有的自己投资创业，但一般都是选和方氏产业相关的领域，唯有方玉晟这一个，选了个和方氏产业链毫无关联的人工智能系统。
但是据说不仅是方家其他人，就连方老爷子都不十分看好。
所以才借着和闻家的合作，为方玉晟定下了婚约，大概也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看过几眼吧，不感兴趣。”
方玉珂如实回答。
闻笙却摇了摇头。
“我和你相反，我非常感兴趣。”
不出所料，方玉珂面露怀疑，甚至有些一言难尽。
“我听说他到现在都没拉到投资，基本上就靠着爷爷给的一点儿资金……”
意思非常明显，如果真是个好项目，不至于那么多人有眼不识珠。
闻笙明白，不是投资市场的眼光有问题，而是他们不了解方玉晟的能力。
这也无可指摘，因为即便换作是她，在不知晓未来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下注。
她不紧不慢道。
“如果人人都有慧眼，那还轮得到我来分一杯羹吗？”
闻笙细细讲了自己的打算，包括以订婚为条件提前拿到股份，以及和方玉晟只订婚不结婚的协议。
“我帮他，其实是帮我，更是在帮你。”
“方玉晟有人工智能系统傍身，方爷爷再想把他和集团绑定，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方玉珂从小耳濡目染，生意上的事情她一点就通。
理性上来讲，好友的计划确实三赢。
闻笙想要摆脱家族的桎梏，除非有天大的机遇，不然就只能熬到闻伯伯放权。
可闻伯伯正值壮年，那一天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更何况真到那时候，程霜华生下的那个女孩儿也长大了，闻氏落在谁手里还真不一定。
但感性上来说——
“话虽如此，但真的要牺牲到这地步吗？他可是……可是方玉晟啊。”
明明订婚的人是闻笙，方玉珂却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
“订婚之后，至少在人前，你可就再也不能随便跟他翻脸了，你真的接受得了吗？”
闻笙笑了笑。
“那就继续留在闻家和程霜华斗，斗到我爸七老八十熬不动了，我也是个小老太了，再看闻氏花落谁家？”
有了对比，方玉珂的头脑立刻就清晰了。
“那好像还是选方玉晟好一点儿，但前提是你真的赌对了。”
方玉珂真心为好友担忧。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那个系统做不成，你该怎么办？”
闻笙笃定。
“他一定做得成。”
方玉珂被闻笙眼底的坚定震撼。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闻笙为什么就这么信任方玉晟了？
这可是事关人生的豪赌！
就在这时，方玉珂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冒出一句话。
——人们往往将爱而不得当做是憎恶。
我靠！
难道是真爱的力量发作了？
方玉珂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