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几个雨夜,转眼已经是深冬。
期末考试将至,班级的氛围难得地紧张起来,前三名的人都在暗自较劲,宋晴颖更是咬着夏锦不放,不肯让她占上风。
流言似乎渐渐平息了。
但并不是因为“谣言止于智者”,而是夏锦刻意让自己消失在话题里。
她学会了避开——
走廊里遇见陆华年,会故意绕开人群;
发作业时,随手交给别人,让他们转交;
放学后,也不再绕远路经过陆华年的家。
——直到这天下午,放学后,她推着自行车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车把手。
夏锦的脚步一顿。
雨后的冷风灌进衣领,她抬起头,撞上陆华年低垂的视线。
男生懒懒地倚着自行车,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最近躲着我?”
夏锦指尖不自觉收紧,抿了抿嘴唇,避开目光,“我没有。”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手去推车,试图让他松开,“我要回家了。”
她是在暗示,让他放手,让她离开。
可陆华年只是偏了偏头,嗤笑一声,缓缓侧开身体。
他低头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如果这次期末考试,我能前进二十名呢?”
“那你必须继续跟我做朋友。”
夏锦握着车把的手指微微一紧,脚步顿了顿。
她没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继续推着自行车离开。
身后,陆华年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唇角缓缓抿直,眼神深了一些。
夏锦的脑袋有些隐隐作痛,她不是有意不理陆华年。
只是前几天,老卢把她叫去办公室了。
“夏锦啊……”
老卢扶了扶眼镜,语气难得在夏锦面前有些迟疑,“老师知道你是个热心的孩子,也一直在帮扶同学,但是……”
老卢欲言又止的态度让夏锦心里很不安。
她知道这场谈话引来的终究会是一场警告。
果然,老卢叹了口气,继续道,“陆华年,他的情况你也知道……身上还有处分,老师原本希望你能带着他,让他尽量适应班级环境,避免再出什么岔子。”
“但——”他顿了顿,目光复杂,“教导处有别的考虑。”
夏锦微微蹙眉,语气平静,“老师,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老卢清了清嗓,语气有些为难:“咳……这也是教导处的意思。他们希望你这种好学生,能和问题学生保持适当的距离。”
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夏锦指尖微蜷,声音不急不缓,“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老卢推了推眼镜,干咳了一声,“这倒不是重点……只是,陆华年的情况太特殊了。他已经是被重点关注的学生,再出问题,可能就要直接开除了。”
夏锦抿了抿唇,嗓音微凉,“所以,教导处的意思是,让我离他远一点?”
老卢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你要知道,这也是为了他好。”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夏锦回到家,将自行车停稳,钥匙插进锁孔,伴随着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房间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开灯,冷清得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
她走进客厅,视线落在桌上,那是一张熟悉的字条——字迹端正利落,写着:
“出门了,自己决定晚饭。”
字条旁放着二百块钱,整整齐齐地压在桌角。
她站在原地,鼻尖莫名有些发酸。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早该习惯了。
从小到大,所有的决定,所有的选择,都只有她孤身面对。
她从未觉得,做出选择会带来什么好处。
全世界都在逼她做出选择。
全世界都在逼她做出选择。
——父母离婚时,她该跟谁?
是留在母亲身边,继续适应这座空荡荡的房子,还是跟着那个缺席了无数个夜晚的男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花店老板的施舍,她该接受吗?
那些无声递来的温暖,是真心的关怀,还是带着几分怜悯?她真的需要这些怜悯吗?
——跟陆华年做朋友,是对是错?
老师让她保持距离,旁人对他们的关系议论纷纷,甚至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的靠近,会不会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
选择太多,似乎每一步都在走钢丝。
可偏偏,她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不断的接受这些决定。
接受母亲留下的字条,接受空荡荡的房间,接受无人商量的晚餐。
于是,夏锦站在货架前,手里拎着购物篮,目光落在几种速食品上,却迟迟没有伸手。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角的微红。可即便这样,眼底的疲倦还是藏不住。
她随手拿起一包速冻水饺,就急急忙忙准备转身去结账,余光却在某个方向扫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陆华年。
夏锦拎着篮子的手抖一颤,只觉得心被什么莫名的烫了一下。
他和几个男生站在饮料区,姚鸣叼着一根棒棒糖,正嬉笑着往购物车里丢东西,李茂儿懒懒地靠在一旁,嘴里还嘟囔着,“买那么多干嘛?你打算开超市啊?”
“要你管,哥们儿今天上头给资金了。”姚鸣翻了个白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陆华年道,“老陆,你不是爱喝冰美式?超市里有冷萃,要不要带一瓶?”
李茂儿在旁边笑了,“大冬天的你让他喝冰美式,你想冷死他?”
冰美式?
这个词让夏锦心脏微微一顿。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紧了紧手里的购物篮。
她不想被陆华年看到。
至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一刻的窘迫。
她明明只是来买点吃的,可现在却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简直越躲越心虚,越躲越奇怪。
——可是,她为什么要躲?
“怎么不选了?”
一道声音忽然从侧后方响起,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却又透着点儿低沉的哑意。
她微微一怔,抬眸,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陆华年站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速冻水饺上。
“你……”她喉咙一紧,“同学好巧!”
陆华年挑了挑眉,“同学…?”这又是哪一出?
“晚饭就吃这个?”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皱眉,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夏锦手指收紧,心跳微乱,却还是装作不经意地笑了笑,“很方便,懒得做。”
她试图绕开他去结账。
可他却没让路,微微侧身,挡在夏锦身前,低头盯着她,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夏锦。”
她呼吸微滞。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名字从陆华年嘴里念出来,就已经变味了,就已经足够让她不知所措了。
他的语气不算亲近,也谈不上冷淡,可就是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意味,轻而易举地搅乱她的情绪。
像是刻意疏远,又像是……无声的靠近。
陆华年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单手插着口袋,低头扫了她一眼,随即抬手,从自己结完账的购物篮中拿出一瓶牛奶,随手塞进她的购物篮里。
“姚鸣买多了。”他语气随意,“顺便补充点营养。”
他像是没等她反应,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别老吃速冻食品,对胃不好。”
他说得太随意,随意得像是在嘱咐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可偏偏,这种不经意的关心,却让夏锦一瞬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指尖微蜷,握紧了购物篮的手柄。
然后,他没再看她,转身走回了姚鸣他们那边。
他真的在尊重她的意愿。
他在刻意维持朋友的关系,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意靠近,也不再让她感受到太明显的情绪。
可越是这样克制的分寸,越让人无法忽视。
夏锦不曾发觉,自己早已陷了进去。
就像篮子里的那瓶牛奶一样,夏锦没有喝,她将牛奶放在了书桌上较为醒目的位置,她没有告诉陆华年自己乳糖不耐受的事实。
天色渐暗,学校后巷的小吃摊还在营业,热腾腾的关东煮冒着白雾,烤串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陈玉珍站在摊位前,低头戳着碗里的鱼丸,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地面上。
旁边,宋晴颖有些受不了小摊的赃乱,试探性的咬了口关东煮,随后侧头看向她,声音里透着些不明的嫌弃,“什么事?”
陈玉珍手里的竹签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戳着鱼丸,语气淡淡,“你发的?”
“什么?”宋晴颖皱了皱眉,眼神含着些不耐烦,“夏锦和陆华年的照片?”
摊贩翻动烤串的声音混杂着街边吆喝,氛围热闹,可她们这边的空气却安静得压抑。
陈玉珍抿了抿唇,拿起一根串,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不是我。”宋晴颖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随后,她盯着陈玉珍看了一会儿,眼神像是在打量,语气轻飘飘的,“也难怪你跟夏锦是好朋友,今天叫我来是要替夏锦出口恶气的吗?”
宋晴颖不明白,请吃关东煮又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至于想吃关东煮特意跑来这个地摊上。
陈玉珍放下手里的竹签,偏过头,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要不要,和我联手?”
热气氤氲,油烟味轻微弥漫在空气里。
宋晴颖意味不明的笑了,目光微微一动,“联手?你想做什么?”
陈玉珍不冷不热,语气却意味深长,“我只要夏锦从陆华年身边离开。”
宋晴颖微微挑眉,眼神似乎亮了一瞬,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
陈玉珍的眼神微微一淡,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朋友?
早就面目全非了,不是吗?
她说自己不喜欢陆华年,可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在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连他的笑都看得失神。
“你的决定呢?”
夜风吹过,带着烤串摊的烟火气,她低垂着眸,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半晌,她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轻而坚定——
“联手愉快。”
而另一边,夏锦算着数学题的手顿了顿,她将目光定格在了书桌上的糖果,这是她答应陈玉珍带的。
最近,陈玉珍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那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还是让她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她原本没多想,可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却突然闯进了她的脑海——
陈玉珍喜欢陆华年。
这个想法让她的指尖微微一紧。
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开。
不可能的。
她们是如此要好的朋友,还不至于因为什么让她们的感情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