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时间渡口。
周钓接到李子昂的电话,说酒吧里有个人和他们打起来了,他们几个人解决不了,让他亲自来一趟。
周钓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李子昂就挂了电话,他暗骂一声,穿上外套开着车,一路上紧赶慢赶,碰上红灯都恨不得下车跑过去,这才在李子昂第二个电话响起的时候赶到酒吧。
“喂,”周钓推开门大步走进去,“怎么样了?”
李子昂似乎听出来他已经到了,匆匆说了两句让他赶紧过来之类的话就再次挂断。
周钓忍住骂他一顿的冲动,走到吧台那边,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一个酒瓶就擦着他的额角飞到后面去了,“啪”地一声碎在他身后的墙上。
周钓拧眉看向前方,一个女生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上下扫了他一眼,目光平淡。
李子昂鬼鬼祟祟地凑到他旁边,“钓哥,就是她。”
周钓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子昂有些急切到道:“就是她,打伤了咱的人,小柯已经送到医院了,其他只有轻微擦伤的还在这里。”
周钓又看向前方,那个女生左手还握着一个酒瓶,看上去随时就能抡到哪个人的脑袋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陈值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钓,警惕他的每个动作。
这个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些人以这个人为中心,说不定是哪个人打电话搬来的救兵。
周钓走到陈值雨面前,站定,开口问她:“不好意思,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值雨冷笑一声,“你的朋友猥亵我,被我打了,其他人上来劝架,也被我打了,这件事情的经过他们没告诉你吗?”
周钓转头看向李子昂,面露疑惑,“猥亵?”
李子昂赶忙摆着双手走过来,“不是不是,这真是误会。”他看向陈值雨,神色无比认真,“小柯以为是元姐,就……就拍了一下她屁股,然后她就一酒瓶砸小柯头上了,小柯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又挨了一拳,当场就站不住了。”
陈值雨闻言,又是一声冷笑,看上去压根不相信这番说辞。
周钓又问:“唐元呢?”
李子昂愁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元姐的黑色星期四你忘了?去A市看他爸妈了,刚给他打了电话,还有一小时才能赶到。”
周钓了然,看向陈值雨,轻声开口道,“抱歉,我的朋友和你之间确实存在一些误会,我知道他的举动让你很不舒服,我先赔偿你,然后让他亲自给你道歉,这样可以吗?”
陈值雨对于他提出的解决方法没有表态,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和那个元姐是情侣关系吗?”
“他们是好朋友。”
陈值雨不解,“好朋友之间就可以这样?”
周钓瞬间明白她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元姐只是他们起的外号,唐元是男的。”
陈值雨握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周钓觉得此时的她如果是只猫,那全身的每一根毛都会炸起来。
他后知后觉,认错人本来就很像是在找借口,将她错认成一个男的,那是找了一个很侮辱别人智商的借口。
李子昂见事态不妙,凑上来道:“姑奶奶,我们元姐也留着长头发,而且人很瘦弱,我发誓刚看见你的时候我们都认错人了,只不过那小子反应比我们快。他们平时就那样相处,他真不是故意的。”
陈值雨瞥了他一眼,李子昂赶忙接着说,“虽然是误会,但这也是他的错,你看看,你也打他出气了,我们这边赔偿你,之后再让他亲自跟你道歉,好不好?”
李子昂的手机在此刻响起消息提示音,他打开看了一眼,赶忙将手机递到陈值雨面前,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道:“这是元姐让别人帮忙拍的背影照,你看看,是不是和你很像?”
陈值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照片上的那个人确实蓄着一头长发,且头发两侧和她一样染了红色挂耳染,甚至照片上的穿搭都和她差不多,都是款式简单的白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
陈值雨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猛地放松下来,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既然是误会,那就到此为止吧。”
随后她起身离开高脚椅,将手里的酒瓶放在桌面上,捡起放在一边的黑色双肩包,大步离开酒吧。
周钓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地想起刚才见到她的第一眼。她身上透着一种和平静的目光截然相反的气息,似乎是在害怕。
或者说,面对这样的事情,没有哪个女生会不感到害怕。
李子昂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值雨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鸭舌帽戴上,回去的路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长,她掏出手机想要放首歌来听,这才看到手机里有很多条未读消息。
是她前两天在某个小学门口碰到的小屁孩发来的。
AAA奥特战士:姐姐,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AAA奥特战士:我和一个同学吵架,他让我明天下午放学在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等他,还说谁不去谁就是孬种,但是我不敢一个人去,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AAA奥特战士:我们肯定不会打架的!他平时也不和别人打架,我知道他肯定是想把他哥哥叫过来吓吓我,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姐姐,只认识你。
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来的红包,陈值雨点开看了一眼,五块钱。
可能是他这一周的零花钱。
她单手拿着手机,拇指在键盘上打字——
。:知道了。
回复完之后,她退到消息界面,没有别人发来的消息。
她抿了抿唇,在找个公园凑合睡一晚和回家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朝着原方向行进。
她住的老式居民楼里好几个路灯都是坏的,下午有一场暴雨,到达单元楼之前她已经踩了好几个水坑,今天才换上的板鞋多了一圈泥印。
声控灯偶尔失灵,她沿着漆黑的楼道向上爬,连手电筒都懒得开。
如果下个转角会突然冒出吃人的怪物,她希望自己毫无防备地被整个吞掉,省去手电筒光打在怪物身上,她被吓一跳这个步骤。
但是很遗憾,没有哪个好心怪物来吞掉她乱糟糟的生活,她平安到家。
拿出钥匙,打开门锁,迎面而来的不是灯光而是一片黑暗的这一刻,陈值雨猛地靠在墙边大口呼吸。
她抖着手按下客厅大灯的开关,在进一步确认家里空无一人后低笑出声。
很多人会用平淡如水形容自己的生活,但陈值雨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幸福,是她一直以来的奢望。
她至今都活在漆黑的楼道里,苟延残喘。
洗完澡后,陈值雨躺在床上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找新的工作。
酒吧的工作不适合她,她不太习惯待在那样的环境里,吵,而且目光太多。
可能是今天的运气比较好,很快她就在招聘软件上找到了一个自己比较心仪的工作,是一家甜品店的收银员。
和对方谈好面试时间、薪资以及工作时间和工作内容后,陈值雨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
这个点她睡不着,索性闭上眼开始排练明天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以防被打个措手不及。
比如说小屁孩的同学如果带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她应该强装镇定撑场面还是拉着小屁孩赶紧跑路;再比如小屁孩的同学如果是个很难缠的小孩她该怎么教化对方……
想着想着,陈值雨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今天来酒吧救场的那个男生。
她当时太过紧张,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观察到他左眼的眼尾处有一颗泪痣。
似乎是很小很小的一颗,像是不小心用黑笔点到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那个油嘴滑舌的男生似乎叫他“吊哥”。
陈值雨打开手机,在输入法里打出“diao”,翻了一遍出现的文字后,她更加确信是这个字。
“……这他妈什么名。”
于是她很快把那颗小泪痣抛之脑后。
陈值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她只知道一睁眼就是上午十点。
去楼下面馆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陈值雨打开手机默默背诵自己收藏的社会语录。
“我的人,我罩,懂?”
默念一遍之后,陈值雨牙根发酸。
但是她怕自己到时候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那里,决定还是忍着不适再背几句。
“你若折他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
“社会没得回头路,只是一物降一物。”
陈值雨两条胳膊狂冒鸡皮疙瘩,经过三秒的思想斗争后,她果断退出社会语录界面。
有这几句知识储备就可以了,应付一个小孩足够了。
——在见到小屁孩和他同学之前,陈值雨的确是这么想的。
现在的陈值雨面无表情地靠在电线杆上,听两个小孩争论世界上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蛋是鸡下的,如果没有鸡这个世界上哪来的蛋?再说了,蛋是需要孵化的,没有鸡谁来孵蛋?”
“鸡是从蛋壳里诞生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出现海洋,那也不会有海洋生物了,环境孕育生物!”
陈值雨手机都快刷烂了,两人还在争论不休。
眼见两人要动手,陈值雨赶忙把两人拉开,她决定活学活用,用社会语录震慑一下小屁孩们。
只听她刻意压低的、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我的人,我罩的,懂?”
与此同时,小屁孩同学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抱歉,我有点事来晚——”
陈值雨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生了锈,尤其是头部,僵硬到抬个头都要十几秒。
就这样,她和站在小屁孩同学身后的吊哥对视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吊哥的声音混在一起,吐出同样的两个字——“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