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白色婚礼
我单独在这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老板还是没有要求我搬去集体宿舍，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自己一个普通职员没有这个待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
我和燕子在一个村，她家就在我家隔壁。燕子比我大七岁，她初中毕业就去佛山打工，如今已经有十年了。我们村的女孩子很少初中毕业还继续上学的，我也有同样的命运。燕子回家过年，我几次三番恳切地请求她，春节大假过后带我一同去佛山打工，她说她要请示一下老板，我想只要她真的给她老板打电话谈起这件事，准成！不出我所料，年初四已经敲定春节过后，燕子带我一同上班，职位虽然不能和燕子相比，但燕子说：“厂子为我分配了一房一厅，客厅也有一张单人床，你就和我一起住吧！比集体宿舍条件好许多，房子里可以自己做饭，有洗衣机，冰箱，电视机，还有空调······”燕子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接着又说：“说实话，比你家的条件还要好许多。”我听了燕子的话，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自己家不如燕子的宿舍的缘故？还是托了燕子得福，不仅仅有了工作还有个好住所呢？反正我感觉脸有些烫，我唯唯诺诺得不停地向燕子道谢。燕子看到我这副样子，有些得意，笑得更大声了些。
早几年村子里都悄悄传开了，燕子正大光明地成为了自己老板的情妇。听说只要燕子不妄想和老板结婚，老板的夫人同意燕子和丈夫的亲密关系。燕子和老板家就这样处在这种平衡关系里长达八年之久。燕子从没有想过结婚，燕子和她的老板曾经一同回过村子过年，燕子的家人被整个村子排斥，从那时起，燕子的老板再没有来过我们的村子。
我很珍惜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不会因为和燕子同乡而搞特殊，除了我没有住集体宿舍以外，工作成绩在整个厂子里算很突出的那位。燕子为此也很开心，说是我给她争得了面子。其实我努力工作只是为了能争取工资更高的职位，我不想成为他人眼里的贫困户。
每个星期都有几次，老板会和燕子一同回宿舍，每次过来，他们总买许多水果，糕点，以及各种熟食，我得以和他们共进晚餐。餐桌上，他们谈工作，谈感情，还会一起谈老板的儿子，每次谈的这里，燕子总像一位成熟的母亲一样对老板叮咛：“让儿子进入一个好高中很重要，不要让儿子学的太辛苦，多给儿子做些好吃的，天气凉了，把我织的毛衣让儿子穿上吧，不要让他知道毛衣是我织的······”老板听到燕子这些话，一边不停的点头答应，一边不停地给燕子夹菜。坐在旁边的我默默无语，尽量表现出透明人的样子，只吃靠近我的食物，咀嚼声都尽量不要发出，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俩人。后来我为自己找到了方法，确定老板每周固定来宿舍的时间后，我下班就在厂子的食堂吃晚饭，然后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回来时他们早已到卧室休息了。早上在他们没起床之前，我就早早出门吃早茶了。和燕子同住的两年里，我从不在他人面前，评价他们的感情生活。
母亲最初是不同意我跟随燕子去打工的，她担心我会被燕子影响，也选择和燕子一样的生活。母亲说：“燕子无论再有钱，工作再努力，也逃脱不了被人戳脊梁骨的命运。”我从没有劝说过燕子，甚至于我没有问起过她对爱情的看法，以及对将来的打算。也许这就是她喜欢和我同住的原因吧！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力，我有什么资格批判她选择的生活呢？我自己还在迷茫地寻找生活地出路，这条出路还是燕子给的，不过我确信自己过不了她的生活，太苦了，精神上的苦楚比物质上穷苦还难以让我承受。
我们村里还有一个女孩，自小都是胖乎乎的，打工一年回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苗条妩媚，千百风情······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她也顺利成为她老板的情人，老板的女儿比她还大两三岁。她的老板不阻碍她谈男朋友，她的婚宴我也参加了，我和她老板一家人同桌宴席，她穿着漂亮的婚纱挽着她的新郎来敬酒时，他的老板说了这些有趣的话：“新婚快乐啊！新郎要多吃些王八补补身体，要不然还要我来分担。”我偷眼看向新郎，他一脸窘态，我也觉得这些话有失大雅，但是一桌子的人，连同新娘都开怀大笑，连声称是。
这个女孩最后拿到老板分公司的经营权，她和她老公过上富足的生活，她每年都会举行隆重的家庭聚会，参加的人员皆是他的家人，以及她曾经老板的家人。也许这两家人早就合二为一，成为密不可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燕子看不起这个女孩，她说女孩眼里只有钱，是个品德败坏的女人。但我觉得燕子比这个品德败坏的女人生活的凄苦些。一个是假戏真做，一个永远是别人生活里的配角，从来在别人的生活里，不敢愤怒和悲伤，不敢规划自己的未来。
又是一年的返工大潮。我和燕子都预定的我表哥的长途汽车，我表哥的大巴车可以在村头等我们乘车，离家近。早上六点半出发，中午到达佛山后还有时间休整。在走的前一天，表哥的大巴车出现问题，需要修理，表哥询问我们晚一天到佛山可不可以。燕子退了票，我也退了。我们赶到镇上，急急忙忙坐了另一辆去往佛山的大巴。这辆大巴是下午五点发车，到了目的地也是晚上了。我们没有座位，大巴车的最后面，放了两个小木凳，我们就坐在那里。燕子给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我们在佛山下车后，老板会去接我们回宿舍。
一切都安排好了，虽然坐在小木凳上有些憋屈，但终究是可以按时上班，想想也挺庆幸赶上这辆没有正经座位的大巴。
大巴车里亮起了昏暗微弱的灯光，车窗外黑漆漆一片，但可以听到大雨无休止地拍打车窗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我们只能看见有密集的大雨滴滑落在车窗上，呈现的斜线水痕，我们看不见大巴车具体到哪里了。就好像有人把我们乘坐的大巴罩在巨大的黑幕里，无论车开的多快，还是在黑幕里挣扎。有些人靠在座椅上打起了呼噜，呼噜声和着外面的电闪雷鸣，让我有些烦躁不安起来。燕子只是歪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失神的眼睛湿漉漉的。
车忽然停了，司机和售票员下了车，好半天没有上来。大家都挤着往车窗外看，什么也看不见。有心急的小伙子直接走到车门外，但他很快回来，他就那一会功夫，浑身上下被雨浇成了落汤鸡，时髦的发型不见踪影，黄色的毛发贴着额头，还滴着水珠，他这副样子逗的车上的人哄堂大笑。
司机拿着手电在外面查看，燕子说：“司机的手电照在大巴车的后轮上，我看见后轮陷在泥坑里，车紧挨着河沟边。”是的，燕子看见的没错，车在微微向□□斜。刚才还哈哈大笑的人们又开始一片惊呼，车上一个孩子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大哭起来。整个车上的人都骚动起来，打呼噜的那位也睁大眼睛看着车里惊慌的乘客。
司机和售票员上了车，他们不说一句话，但神色紧张。紧接着听到车被发动起来，但尝试了几次还是在原地打旋，司机加大马力再一次尝试。我不会开车，我也不懂车，但我发现车在快速的倾斜，然后旋转······我想这下今晚可能回不了宿舍了。
醒来时，我仰面躺在雨水里，一动也不能动，我听到小声的哽咽声，大声的哭喊声，还有相互安慰的声音，但我没有听到燕子的声音。我的眼睛里滴进许多雨水，无力再睁开。我想车是翻下沟里了吧，我为什么动不了？我是永远动不了了吗？我想呼救，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我妈守着我，眼睛哭得红肿。我不太严重，最起码和燕子相比，我的伤势不重。燕子和我都被车摔了出去，我的脸被划伤，大概已经破相。燕子的身体没有丝毫破损，她和身边的行李箱一起被甩出车外，只是她俯卧在一片草坪上，她的脸就在一小片水坑里，水坑很浅。就是有人踏出的一个脚印，被雨水覆盖形成的水坑，这个水坑连刚出生的猫崽都淹不死，但却淹死了燕子。
表哥在村子里四处说：“如果当初晚一天坐我的车，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的确，表哥开车很稳很谨慎。只是他每当说起淹死燕子的小水坑时，就笑得前仰后合。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厌恶地斜睨着表哥，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不屑。
老板在殡仪馆举行了他和燕子的婚礼。燕子穿着雪白漂亮的婚纱，躺在老板为她定制的水晶棺里，299朵鲜艳的玫瑰花围绕着她。她面容姣好，和睡着一样。他终于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婚礼，只是在她死后，在她的葬礼上举行的婚礼。
燕子在春节大假前一个星期就开始收拾东西，她把许多漂亮的衣服都给了我。她说她不需要这么多衣服，给了我就不会白白浪费。燕子是厂子的会计，每年春节过后返工时，老板娘总会查账，所以年后返工那一个星期是燕子最忙的时候。而燕子这次却在春节前，理好了账目，燕子说自己这次就是很急切地想把账目理顺，也许过完春节来不及了呢？我不明白：她难道知道自己春节过后会有意外吗？
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回厂上班了，自从燕子不在了，老板娘重新担任厂子的会计。老板娘总是冲着我微笑，是那种和蔼可亲的微笑。自从燕子不在了，老板再也没有来过宿舍，老板娘在我独自居住的第二个月来到燕子的宿舍，她仔细打量着客厅的每一个地方，她走到卧室门口时，停留了许久才推门进去。我拿一本书在客厅的单人床上安静地坐着，大气也不敢出。老板娘很久才从燕子的卧室出来，她拎出出一大包东西，很温和地说：“把这些东西都扔了，你可以住在卧室了。”我扫了一眼那一大包东西，除了燕子的物品以外，还有许多老板的东西。我赶紧站起身说：“好的好的！老板娘，我想住进集体宿舍，可以吗？”老板娘看了我好久，我想她一定是在看，车祸留在我脸上的那大块疤痕。我觉察出，但并没有用手遮挡脸颊和额头上难看的疤痕。老板娘伸出手想摸我难看的脸，却又把手缩回去：“你是害怕住在死燕子的房子吗？你就住下吧，你不住，也没人敢住。”说完，她还是温柔地冲我微笑。她走时再一次嘱咐我把那大包东西扔掉，但必须扔的远一些，不要被厂子里的人看见。
我没有住进燕子的卧室，我把老板娘收拾出来的东西，又重新放回燕子的卧室，还按原来的样子摆放，我干完这一切，就把卧室的门锁上了，钥匙被我扔出房外。我睡在客厅的单人床上很安稳，没有一丝害怕，如果燕子的鬼魂回来，就让她还睡卧室吧，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燕子的墓地在佛山郊区，每年清明都会去看她，每次去看她，她的墓前总放着一束艳丽的红玫瑰。
我的母亲现在应该很放心，我不可能走燕子的路。脸上的疤痕时刻提醒自己，只能靠自己。
漂亮的老板娘，还是总对着我丑陋的脸微笑，而老板总是有意回避我。也许是我的工作出色，也许我是燕子的同乡，也许是我脸上的疤痕，总之我升职了，工资也提高了，这是我最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