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达终点站时，蓝翠恰好醒来。

    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乘客，蓝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车窗紧闭，上面挂着水珠，车内充斥着闷闷的气息。

    司机师傅站了起来：“哎，姑娘，快下车，我们要收车了。”

    蓝翠连忙抓起座位上的东西，连声应道：“好的，好的。”

    她费力地提起挎包和两袋零食，笨拙地走下公交车。

    凛冽的寒风吹得蓝翠一个激灵，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海城的深冬，气温可以达到零下二十几度。

    眉间落下一点冰凉，蓝翠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下雪了。

    蓝翠把水果放在地上准备打伞，往包里摸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她立刻意识到伞落在车上了。

    她正要转过身去，身后就响起公交车驶离的声音。

    昏黄的路灯下，蓝翠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她的眼镜上结了一层雾。

    不管怎么样，工作有了着落，今天是个好日子。

    蓝翠戴上帽子，两手提着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区走去。

    她的步伐越走越慢，一股凉沁沁的感觉从脚底钻起，雪地靴漏水了。

    冰凉的雪水渗入脚底，潮湿得难受，蓝翠在心底暗骂拼夕夕质量不靠谱。

    令人感到安慰的是，居然只有右脚漏水，左脚还是干燥温暖的。

    蓝翠踮起右脚，一瘸一拐地走路，尽量避免踩到积雪。

    周围零星有几个晚归家的人，蓝翠想着手里的水果，明天是周末，今晚她可以点一个烧烤，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光。

    蓝翠越想越开心，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一些。

    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路灯坏了，一闪一闪地冒着黄光，蓝翠也顾不上漏水的鞋子，闷着头往前冲。

    正当蓝翠走出小巷时，手中的塑料袋不知挂到了什么东西，橙子苹果哗啦啦滚了一地。

    蓝翠愣在原地，看着一个苹果轱辘向前滚，最后摔到水洼里。

    蓝翠有些绷不住了，吸了吸鼻子，努力把脏话憋回去。

    羽绒服很厚，蓝翠把衣服往上提了一下，艰难地蹲下，捡起最近的水果。

    其中一个塑料袋已经破了，蓝翠只能把果子扔在另一个零食袋里，但是也只塞得下四五个。

    蓝翠有些累了，她蹲在地上，出神地看着远处脏兮兮的苹果，好几分钟都没动。

    其实没有很沮丧，只是太累了。

    蓝翠从毕业以后就一直东奔西跑，像兔子一样周旋在各种烦心事之间，直到昨天，才算有了正式的工作，比起之前的闷头乱撞，眼下的倒霉事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雪越下越大，簌簌地落在蓝翠的帽子上，她的手脚很快变得冰凉。

    蓝翠还没有休息好，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

    蓝翠连忙埋下头，假装成一朵蘑菇，她实在不想遇到熟人，还要和别人打招呼。

    头发被帽子压着，覆盖在蓝翠的额头上，有些痒痒的。

    蓝翠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

    她缩得更小了。

    在漫天的风声里，蓝翠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你的苹果。”

    女生的声音。

    那双黑色靴子一直停留在蓝翠面前。

    她抱着怀里的零食，慢慢站起身来，低血糖使她眼冒金星，看不清眼前的人长什么样子。

    蓝翠接过那人手里的苹果，胡乱点头道谢：“谢谢你，谢谢。”

    那人转身，但是并没有离去，而是捡起其他散落的水果。

    蓝翠连忙上前跟着一起捡，她的羽绒服太笨重，才捡了一个，剩余的都被女生捡了起来。

    她穿着黑色的冲锋衣，脸上戴着口罩。

    女生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沾上泥的水果，然后递给蓝翠。

    蓝翠掀开帽子，结巴道：“谢……谢谢……”

    零食袋子已经装不下了，蓝翠的手里已经拿了一个苹果。

    女生看了蓝翠一眼，突然伸出手来。

    她动作很轻盈，右手轻轻举起，然后——把水果扔进了蓝翠的帽子里。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蓝翠往后一倾。

    嗯？

    这是看她袋子装不下了，就直接扔帽子里了？

    这个动作……很奇怪，好像是熟人打闹才会做出来的举动。

    她怔怔地看着陌生女孩，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蓝翠还在进行头脑风暴，女生突然又开口：“天晚了，快回家。”

    蓝翠下意识地答应，继续往小区走。

    她走了好几步，回头一看，女生还在路灯下，她背对着蓝翠，雪花飘落在她的头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为了安全，蓝翠进了小区后，在几栋单元楼之间绕了一下，才鬼鬼祟祟地从小门回到自己家里。

    蓝翠第一次一个人租房子住，警惕得像一个刚离开母兽的小动物，事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洗干净水果，也没了宵夜的兴致。

    雪粒子拍打在窗上，蓝翠推开窗户，寒风顿时灌满屋子。

    蓝翠咳了一声，呆呆地看着飞舞的雪花。

    2023年12月，江州大学优秀毕业生蓝翠终于找到了工作，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可以理直气壮地填写辅导员发给她的就业调查问卷，虽然那已经是五个月前发的表格了。

    发了一会儿呆，蓝翠打开朋友圈，美滋滋地发了一条：“下一站，上岸。”

    过了一个多小时，来自妈妈的第一个点赞。

    蓝翠划掉消息，点进业主群窥屏，偷看其他业主在群里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一单元1302：“谁家的小猫，在13楼的步梯这里趴着。”

    配图是一只小小狸花猫。

    蓝翠的小出租屋在15层，怪不得今天早上隐约听到楼道里有猫叫，原来不是幻觉。

    蓝翠玩手机玩到精疲力尽，然后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风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起来，蓝翠就感觉到一阵头昏脑胀。

    昨天鞋子漏水，又吹了好久的风，果然还是感冒了。

    蓝翠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只翻到一包板蓝根。她冲了杯热水喝掉，穿上棉衣出门买药。

    天气干燥寒冷，蓝翠往兜里揣了好几个暖宝宝，才哆哆嗦嗦地走出家门。

    药店有好几个人在排队，蓝翠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她正刷着无声的视频，界面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第一中学陶主任：“小蓝，你记得下周一到学校报道。”

    蓝翠连忙回了个：“收到。”

    环顾四周，蓝翠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周围的人，一定想不到她这样一个穿着加棉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女生是一个老师。

    这个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这种荒谬的搞笑感让蓝翠暗暗地发笑。

    过了一会儿，排在前面的阿姨还没有买好，她说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药，医师只能一个一个拿下来给她看。

    蓝翠等得不耐烦了，十多年寒窗苦读毁了她的腰，久站就会腰痛难忍，她蹲在地上刷视频，等着前面的阿姨一个个辨认她需要的药。

    等了几分钟，一个人掀开店门口的帘子走进来，寒风呜呜的，吹得蓝翠打了个喷嚏。

    那人一来就越过蓝翠，直奔医师：“你这儿有针管吗？”

    医师前面的柜子上摆了一堆药盒，他看了来人一眼：“拿针管干嘛？”

    那人摘下手套，连声音都带着冬天的寒气：“家里有一只小猫，吃不进东西，我想给它灌点牛奶。”

    医师摇摇头：“幼猫最好不要喝牛奶，可以给它喂舒化奶或者羊奶，对面那条街上有宠物店，你去那里看看有没有喂奶器。”

    “好的，谢谢。”

    那人匆匆的要离开，没有注意到蹲在地上的蓝翠，一脚踩住了她的棉拖鞋。

    “嗷——”蓝翠下意识叫出声来。

    那人吓了一跳，两脚踢踏几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

    蓝翠摆摆手，费力地站起来：“没关系的。”

    眼前的人拉下口罩，露出清秀的五官，开口是有些低沉的女声：“不好意思。”

    蓝翠摆摆手，然后看着她快步离去。

    那是一个消瘦高挑的女孩子，穿着冬衣也不显得臃肿。

    蓝翠羡慕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该减肥了。

    ——

    周一到了学校，蓝翠跟着班主任黎老师见了同学，她带的是初一的班级，孩子们见到新老师，都很兴奋，围着她问来问去。

    黎老师是数学老师，袖口还沾着粉笔灰：“蓝老师，你这个星期先听着课，帮忙改一下作业，下星期再正式排课。”

    孩子们起哄：“你是语文老师吗？那我们朱老师去做什么了？”

    黎老师驱散孩子们：“去去去，闹什么？朱老师要生孩子了，接下来就由蓝老师带你们，赶紧回位置上，没听到上课铃声吗？”

    蓝翠抱着一堆作业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自然是没有空调的，其他老师把空位让出来，蓝翠坐在工位上，才改了两三本作文，手就冻得发僵。

    黎老师提了一个暖炉过来：“你在改作业？着什么急嘛，以后有得干呢。”

    蓝翠笑了笑，黎老师热心地帮她插上暖炉，小太阳似的，暖烘烘的。

    上课时，办公室很安静，蓝翠站在窗边，透过蒙雾的玻璃看着远处的广场。

    雪花纷飞，像鹅毛一样，覆盖了她的22岁。

    年年岁岁，化了又积，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