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郊区,废弃赛车场,电闪雷鸣。
到处是断壁残垣。扭曲的防护栏锈迹斑斑,开裂的地缝狰狞蔓延,机车碎片散落四处,冷清中透露出一丝悲壮的气息。
唯一亮着灯的招待所大门外被几辆商务车围住,一阵高亢的腔调刺破黑夜。
“说了不卖,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方林红着眼,一脚踹翻椅子。
几位狼狈的西装男面面相觑,再不敢招惹她——老板不是说这是个黄毛丫头很好搞定吗?
脚底人又发出痛苦的呻吟,方林凶神恶煞地再次抄起扳手,指向几位不速之客。
“再敢来,就得见血了。”
一道惊雷轰响,仿佛要震碎万物。
“听清楚了?!”她转向面前亮着的,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
“一代车神的女儿就是这样待客的吗?”电话中传来一阵沉稳的男声。
“是客还是强盗,我心里清楚。”
“根据你父亲生前签的协议,我司作为注资建设方,拥有50%的土地处置权限,况且,你们已经连续四年未盈利了。”男人平静地阐述着事实。
协议规定,如果连续五年未营收,则经营方被视为自愿退出,另一方可优先收购。在他眼里,方林此时的抗议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可你别忘了,我是财产继承人,剩下50%的处置权在我手中,只要最后一年期未满,我不签字谁也别想夺走这里!”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方小姐,您真的认为还有人愿意在那里举办比赛吗?”
“废话那么多,滚不滚?!”方林砰得一声将扳手砸向桌面。
“……”
“希望你不要后悔。”
“哼,”她冷笑一声,“我方林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合同被撕碎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和电话的另一头。
真是个疯子,对面的男人挂断了电话。
汽车的轰鸣声远去后,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倾泻而出,硕大的雨滴砸到铁皮大门上,就算隔着层水泥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方林静静地站在门口,拳头攥的紧实。
——这片赛车场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产。
他曾是名盛一时的赛车冠军,却在四年前因为一次比赛意外去世。
本以为这件事至此了结,没想到父亲头七未过,她收到检测中心的判决书——事故原因判为父亲违规改装赛车,赛事方不承担任何责任。
一时间无数的侮辱与骂名铺天盖地袭来,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成了人人能踩一脚的小人。
方林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拼命申诉,却均已失败告终。
那个男人说的没错。
自四年前的事以后,这里就被人们为“诅咒之地”。
也许是父亲的怨气未散,在那之后的每场比赛都会有人遭遇事故,于是曾经的合作商纷纷解约撤资,如今这片车场再无人光顾,唯一有价值的只剩这块地皮了——他们想要买它来建工厂。
“姐姐……”
屋内出来一位清秀的小男孩,扒着墙怯生生地看她,方林招招手,男孩猛得扑进她的怀里。
“姐姐,坏人走了吗?”
“嗯,走了。”
方林摸了一把他的脸,湿漉漉的。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算个屁啊。”她胡乱地揉着男孩头发,看着他撅起小嘴仰头看自己,心情这才稍微好点。
“别担心,我们的赛车场不会被抢走的。”她看着弟弟的眼睛,就像当年父亲看着自己一样。
“嗯,我知道!姐姐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姐姐!”
“那是当然。”方林开怀大笑。
等弟弟睡下后,她找了些工具又出门了。
今天下雨时候她听到一声巨响,想来是赛道口的名字又被风刮掉了。果不其然,泥泞之中,一块金属铭牌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Thanatos。
这是这片赛道的名字,意味着“死神”。
方林从泥水中将铭牌捞出,甩了甩上面的杂物,用手擦干净。随后支起梯子,用电钻打进几根螺丝固定下来。
这里曾经是最受车手们追捧的赛道之一。如果将赛道的难度进行划分,那这里无疑属于地狱级别的难度,也正是由于此,它曾吸引无数车队争先恐后来进行挑战。
可显而易见,今时已不复往日了。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后,方林独自徘徊在雨后的赛道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泥土味,她深爱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溅起的浑浊水花。
她没有母亲,父亲走后房子被债主抵押,他和弟弟就把这里当做了家。
轰——
又是一道刺眼的光束,方林压抑着怒气朝来车走去,“不是告诉过你们……”
话没说完,却看到车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叔?”
接待室的大灯再次亮起,方林倒上两杯开水,和中年男人对面坐下。
“小林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对面男人看了看她,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方林又把人赶走了。
“小林啊,不是二叔说你,你一个姑娘家的现在无依无靠,还要养活弟弟,留着这片赛车场有什么用?”
方林没说话,她知道二叔此行的目的——他是来要债的。
当初赛车场办得风光的时候,他作为小股东参了一笔,如今也要撤资。
“我知道你对你爸当年的事心有不甘,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的设计图复刻不出来,没人能证明他当年的赛车是合规的,你留着这片地也没有什么作用……”
方林不语,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二叔,能拜托您件事吗?”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什么事?”
“你是我和小宝现在唯一的亲人了,你能不能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帮我照看小宝一段时间,我已经联系好了进城去工作,每月会给小宝生活费,剩下的钱我会尽快还上。”
“哎,不是钱的问题……可是,哎……”
方林看得出二叔的顾虑。他是个精明人,前些年借着比赛办得火热捞了不少油水,现在这个家只剩下自己扛担子,自己要是一跑了之他讨债都找不到人。
她起身走开,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沓文件。
“这是赛车场的经营许可证,我把这个押给您,等我凑够了钱再拿回来,成吗?”
“这……”二叔斜眼看了看她,“那行吧,明天我把小宝接走,关于赛车场,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我会想办法联系现在的车队,总会有人愿意合作的。”
简直是异想天开,男人心想,但他没有说,反正她只剩一年时间了。
“那行吧,你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我等你的好消息。”他拿着文件便走了,头都没有再回。
空旷的房间只剩下方林一人,她端起热水喝了一口,猛得发现杯子上沾染了一片血迹
“嘶,真没用。”
她贴着创口贴,拨通了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请问还招修车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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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盛集团CEO办公室内,陆承青皱起眉头,站在落地窗前。
自退伍回来后接手了家业,他第一次遇到这样难缠的生意。
按照老爷子从前的办事风格,不可能没有为这种投资项目做二手准备。可事实就是如此,空有收购方案不见提前签订好的预收购协议,为此自己竟被一个小姑娘三番五次玩弄。
“陆总,车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今年的锦标赛的冠军一定是我们旗下俱乐部。”秘书敲门进来汇报,语气有些兴奋。
“输赢不重要,我只看投资回报率。”陆承青道。
这支车队原是他入伍前亲手组建的,却在即将迈进联赛门槛的时候自己被扔进了部队。大概是过了些年岁,他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那股热情,现在只剩下了个俱乐部老板的头衔。
这次俱乐部重启,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噱头罢了,为的就是打出鼎盛集团的名声,让这些年来伺机猖獗的商业对手看看,到底谁才是商圈老大。
——想要打出名声的第一步,车队人员配置一定要张扬。
“车队设计师请到了吗?”
如果选手和教练决定一支车队的下限,那么机车设计师就决定了这支车队的上限。如果能够拥有一位足够优秀的设计师对机车进行改造,那么选手发挥的极限性和稳定性都能够得到更高的保障,无疑相当于赢在了起跑线上。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俱乐部将会出重金全面征集机车设计方案,选出最优秀的设计师,预计下个月初就出结果了。”
“您放心,内定名额已经联系好了,我们请到了从前天极车队的设计师,就是拿下四年前联赛冠军的那支车队。“秘书得意道,”这样一来名正言顺,没有人敢质疑。”
“好,我知道了。这几天再安排人把车手的赛车仔细检修一次,开幕赛不能有任何差错。”
“好的。”
陆承青点点头,“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已经传给您了。当时的监控原录像已经被销毁了,这是花了好大功夫才从一位当事人手里拿到的。”
“很好,辛苦了。”
秘书走后,陆承青久久地坐在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不断闪烁,嘈杂的助威声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正在播放着某场机车比赛的画面。
人山人海,欢呼雀跃。
画面定格在机车失控的瞬间。
在救护车到来的时候,他听到画面内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