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永昌二年,时皇帝生辰,举天同庆。

    宫宴办得顺利,皇帝龙颜大悦,特许官员休沐三日,宫女太监休假一夜。

    夜里,春寒料峭,一轮圆月高悬空中,宛如海底明珠。

    宁璎韫猫着腰,贴着宫墙,每一步都走得极轻。

    她的母妃在三年前受林贵妃所害,中毒吐血而亡。

    林贵妃极为受宠,又母妃因入宫多年,至今只产下一名公主,所以父皇只让林贵妃禁足几日,便算作处罚了。

    从始至终,父皇未曾看过母妃和她一眼,当真是皇家无情。

    那些奴婢本就见风使舵,再加上林贵妃暗中授意,宁璎韫虽贵为公主,却过得艰难。

    她已经许久未吃过一份像样的饭菜了。

    今日偷听到宫女讨论休假的事,她才敢计划潜入膳房,寻些东西来填饱肚子。

    除一些紧要之地还有侍卫把守,这一路上,宁璎韫未曾见到一个活人。

    成功到膳房前,她心里不由一松,上前几步,试探性推了推门。

    门吱呀一声,却只开了一道小缝。

    宁璎韫轻叹一声,无奈地走向窗户,她伸手轻轻一推,心里暗自祈祷。

    或许是祈祷起了作用,这一次,她倒是推开了。

    见状,宁璎韫唇角勾起,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也亮的惊人。

    她奋力抬起小腿,双手撑在窗棱上,娇小的身躯一点点从窗户往膳房里挪。

    一番努力之下,她终于能勉强够住地面。

    用脚尖摸索了几下,她估摸着差不多了,撒开手,使劲向下一跃,成功翻了进来。

    宁璎韫稳了稳身子,方才打量起膳房来。

    月光穿过窗户撒在膳房内,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细纱。

    三四个长方台子落在房内,井然有序地排在一起,有些没来得及收起的碟碗四散在台上。

    宁璎韫眯起眼睛,勉强借着那点光,小心地在台子上翻找。

    她找得正欢时,沉闷的落地声突然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她赶忙蹲下,使劲往台子后面缩。

    等了许久,再没听到其他声响,她悄悄从台子下探出头,四处张望。

    没有哪里不对劲啊,想来应是老鼠或是什么东西打翻了重物吧。

    这么想着,她慢慢从台子后站起来,脸上还沾了点炉灰,像一根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

    她站起来没多久,突然感到肩上一痛,紧接着一只布满薄茧的大手,一把握住她的右手腕,背了过去。

    她侧着头看向袭击的人,少年身形单薄,身上只披着一件灰色粗麻衣,衣裳的边角磨损严重。

    这幅模样,不像宫里的侍卫,也不像是刺客,恐怕是想要来这里偷吃的小太监。

    想到这,宁璎韫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圆脸上两个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

    “大哥,有话好好说嘛。咱俩都偷进御膳房,是一条绳的蚂蚱,你现在松开我,我绝对不会喊人的。”

    她笑得真诚,对方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哼一声,淡淡吐出两个字:“不信。”

    闻言,她的眉眼耷拉下来,长长的鸦睫半盖住黑瞳,低头沉默不语。

    正在这时,咕噜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持。

    宁璎韫又侧头看过去,扯起一抹笑容,语气里带了些许狡黠:

    “你饿了啊?你看啊,你这样抓着我,我们两个谁都吃不了东西。都进到膳房了,咱俩总不能又要饿肚子吧?”

    她一板一眼地同他分析着,却没注意到季砚宥的脸庞逐渐染上薄红。

    他放开宁璎韫,动作急促,声音也又快又急:“我只是勉强信你一次。”

    宁璎韫甩了几下胳膊,等身上的酸痛缓了几分,她朝季砚宥看过去,笑了笑轻声说:“好,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季砚宥没有回应,转身在台子间穿梭,他动作很快,不一会手上就端了很多碗碟。他没再看宁璎韫一眼,随便找了一处蹲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见状,宁璎韫也不恼,她收起笑容,继续在台子间找了起来。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方布,将一些好保存的食物放在上面,小心包好,妥帖塞进贴身衣物里。

    做完一切后,她才拿了几样东西,蹲在少年旁边吃了起来。

    “你是谁啊?”

    宁璎韫吃了一口糕点,还没有完全咽下去,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黑夜有些过于安静,她忍不住出声和对方交谈,想要打破这份安静。

    季砚宥轻轻瞥了她一眼,她倒是心大,也不怕自己再抓住她。

    宁璎韫耐心地等了一会,迟迟没等到季砚宥开口说话,她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和个木头一样不理人啊。”

    季砚宥本就习武,耳力极好,那句小声埋怨自然没逃过他的耳朵。

    他失笑一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开口回应了她的第一句话:“张叶。”

    得到回应,宁璎韫有些惊喜地抬头看过去,她双眼极亮,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你是宫里新招来的小太监吗?你们不是都休假了吗,你怎么还留在宫里?宫里的奴才也吃不上饭吗?”

    季砚宥没想到只是简短地回应,就能换来对方一通盘问,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出声搭理她。

    见季砚宥又不说话了,宁璎韫柳眉微蹙,有些不满地嘟囔:“你怎么又不理人了啊?”

    她抬起头,黑瞳紧紧盯着季砚宥,颇有几分控诉的意思。

    季砚宥看她这幅模样,莫名想起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狗。

    每当他不搭理小狗时,它总会抬起头,用那双水润的黑眼看着他,正如今日她看着他。

    只是,后来表哥将它从高处摔落,它躺在地上时,也是用那双眼睛这么看着他。

    季砚宥黑沉的眸子染上情绪,宁璎韫对上他的视线,不由退缩了一瞬,却没想到对方又转过头不去看她了。

    接着,她听到了对方略显沉闷的声音:“上月大旱,我爹卖我进宫的。”

    季砚宥收起情绪,语气淡淡,他是父王送给司朝的俘虏,那他这般说,也不算骗她。

    如果,当真是一个小太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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