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归岐安感知到地脉的翻涌。修仙之人本就对天地变化极为敏感，这样剧烈的变动，极有可能是哪处爆发了天灾，且规模不小。
归岐安赶忙披上外套，匆匆走出房门，却在将要走过廊下时心口狠狠一滞，喷出一口血来。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隔壁房门被一道黑气轰开，还在起床气的重九荆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唇边还流着血。
忘了自己还在和这个人绑在一起了。
归岐安难得气势弱了几分，“东南方有地震，我必须去救他们。”
“那老东……你师父不是说不让你参与宗门事务了吗？”
重九荆并不在意什么人间灾难，他现在只想好好睡觉。
“不可以，我必须去。”
苍生有难，岂能不顾？
归岐安看着重九荆，心一横，把他扛在了肩上，一起飞了过去。
“归歧安！！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肩上的人扭来扭去动个不停，归岐安一边要躲他的攻击，一边还要控制止厄剑的方向。心生不耐，冲他的屁股来了一掌。
“老实点。”
“……”
肩上的人还真不动了，归岐安一看，才发现还翘着呆毛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羞红了耳根。
气的。
他怒气冲冲地盯着归岐安，看样子是想把对方碎尸万段。
“放！我！下！来！”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眼睛都气红了。
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归岐安终于看到了发生灾祸的地方。令他震惊的是，这里居然还是处人口密集的城镇。
一般来说，人多的地方就会供奉神灵，神灵感知到就会降下福泽庇佑。这听上去虽然玄幻，但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换了种形式存在。比如这里，就是归御剑宗管。
简而言之，百姓供奉的念力会传到御剑宗，御剑宗也会负好责任，以神明的身份保护这里不受破坏。
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归岐安看着下方的惨状，到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哀嚎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人间炼狱。
重九荆也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和对方打斗，默默加入了救助的队伍中。
其中，归岐安看到了几个身着御剑宗服饰的弟子，赶忙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那人认识他，拱了拱手说道，“听南阳师尊说，是风灵台出了问题，这才没有提前感知到灾难的发生。”
风灵台是一只巨大的铃铛，日夜被灵气环绕，悬挂于御剑宗的南门，能够感知到方圆几百里内的灾祸。
归岐安点点头，既然是师尊说的，那必然是真的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把灾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宗门派了不少人来，归岐安见男女老少都感激地向他们道谢，心里也宽慰不少。
为道者，当以民为先。
他回头看去，见重九荆与自己保持十步距离，也在施展魔气修缮房屋，还叫来不少魔族帮忙。
别看重九荆是魔族，但仙魔千年前便立下约定，彼此争斗只限于两族之间，切不可伤害无辜百姓。
如此做者，当被仙魔两道厌弃，终生不得回。
正想着，衣服下摆被一只小手拉住。
归岐安向下看去，见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娃娃。
女娃娃小脸黢黑，一双眸子却清澈如水，她奶声奶气地问道，“大哥哥，你是仙人吗？”
归岐安蹲下身，回握住她的手，“我不是仙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爹娘睡着了，阿玉不敢吵他们。”
她小手指着远方倒塌的房屋，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
归岐安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叫上重九荆飞速赶到那里。
“这……”
重九荆不忍直视，归岐安也别开目光。
只见那孩子口中睡着的二人，早就被房梁压得口鼻出血，断了声息。
细看还能发现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圈，大概是死之前强撑着为孩子留出了生还的空间。
“小姑娘，你叫什么？”
归岐安心中酸涩，擦干净女孩脸上的污痕。
“陈……陈温玉……”她很高兴的样子，“我叫陈温玉，娘亲总说我记不住名字，这下我记住啦！”
重九荆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艰涩，“你很棒。”
“大哥哥，你可以帮我叫醒爹爹和娘亲吗？”她又转过头去看重九荆，语气有些着急，“爹爹说他们要睡觉，叫我不要吵他们，去找人来叫醒。可是……阿玉不明白，爹娘为什么不要阿玉叫呢？”
归岐安和重九荆对视一眼，明白其中缘由。
这对夫妻是如此爱他们的孩子，连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想着不要吓到她，编织了一个谎言。
“阿玉，你还有别的亲人吗？”重九荆又问道。
她摇摇头，掰着手指头说道，“爹爹，娘亲，阿玉，三个人，没有别人啦。”
没办法，归岐安只好先把她送到附近的衙役帮忙照看，然后接着转回去帮忙寻找压在废墟下的人。
这次的伤亡很严重，归岐安越看越心惊，一次地震居然死了七十余人，对一个边陲小镇来说，这并不是个小数字。
归岐安看到活下来的人对着月亮双手合十，他们流着泪向上天祈祷。
有的祈祷神灵，有的祈祷修仙者，能来救救他们。
“你怎么了？”重九荆见归岐安低着头一言不发，皱眉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愧于他们。”明明承受了他们的供奉，却还是没有先一步发现灾祸，自己身为御剑宗大师兄，又有何颜面站在这里。
“这不是你的错，天灾是不可预料的。”重九荆倒是看得很开，倒不如说仙魔本就对生死概念认识不同。
归岐安又挖出几个被瓦砾掩埋的人，用法术帮他们暂时止血，才折返回陈家。
不管什么，总要留个念想吧。
幸好，在那位母亲的身侧，归岐安发现了一个布老虎，虽然看上去脏了点，但也比没有的强。
灵力接触到的那一刻，归岐安的神识狠狠一动，感觉有什么熟悉的东西擦身而过，再一琢磨又全化为空。
……
忙碌到天光破晓，他们发现陈温玉还等在那里。
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要睡着了。
“喂，归歧安。”
重九荆看着归岐安，后者知道他想说什么。
“阿玉，你愿意跟着我们吗？”
女孩的眼睛很红，看样子是从衙役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爹娘的死讯，但她比归岐安想的要坚强。
“娘亲常说，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会一直陪在身边的。”她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懂事地让人心疼，“大哥哥，你说是不是？”
“是。”归岐安抱起她，小小的人儿趴在他的脖颈处，他能感受到有些温凉的液体顺着流进衣服。
少年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你的爹娘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阿玉，你看这是什么？”
重九荆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那个布老虎，他努力想要作出温和的样子，但虽然面容昳丽，但周深缠绕的魔气还是让他看上去凶恶万分。
看着女孩缩在归岐安怀里害怕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气馁。
“阿玉，”归岐安叹口气，有些无奈，“你不用害怕他。”
归岐安从他手中拿过布老虎，用净水诀洗干净，放进阿玉怀里
“阿玉不怕的。”小姑娘眨巴着眼，“阿玉喜欢嗷呜，也喜欢大哥哥。”
“大哥哥们都是顶好的人。”
软乎乎的小孩面容稚嫩，声音干净如水。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一个冷得像是天边的月亮，明明是在布满瓦砾石块的废墟中间，一身白衣却还是纤尘不染，让她想到了娘亲总是跟她讲的故事。
故事里人们遇到灾难，总会有天上的谪仙下凡来救，她猜这个美得像是画中人的大哥哥，也一定是仙人。
而另一个呢？
小孩有些不敢看穿着黑袍的少年。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人，和另一个大哥哥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他让自己想到了话本子里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狐狸精就是这样狭长上挑的眼睛，她梦到过的。
不过和仙人待在一起的，肯定也是好妖精吧！想到这，她冲着少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归岐安猜魔族少主从来没被人说过是好人，不然也不会背过身，红着脸说好热了。
他们又去刚立好的陈氏夫妻的墓前祭拜了下，小家伙看着懂事，但到底还小，哪能接受父母双亡的事实。
方才故作坚强，但现在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他们吓了一跳。
最后直接哭到睡着了。
重九荆把她抱在怀里，归岐安最后又看了一眼墓碑。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土堆前落叶打着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