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云舒去AI试训这天其实很不巧。
先是天公不作美,出门时分明还日头正好,于是她图方便,将伞装进了行李箱。结果车开到一半,乌云滚滚,雷声大作,等她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冲进基地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淋湿了头发和外套。
再是经理王明不靠谱,弄错了约定时间,将十点记成了十二点。
他记错了,便也向队员们通知错了,因此卞云舒来的时候,这群阴间作息的网瘾少年没一个起床。
最后是AI战队太荒谬,作为全球火爆的moba游戏《江湖客》的top级战队,传说中的中国电竞第一豪门,基地的门铃坏了竟然没人报修。
种种不凑巧就导致了卞云舒淋着雨来到基地以后,大门锁着,她进不去。
按门铃,没人开。
打经理电话,没人接。
给队伍里唯一认识的熟人马走川发消息,也没人回。
她就这么在门口瑟瑟发抖等了五十来分钟,期间看了800次手机,没收到来自AI的一条消息。
直到好友方清梦终于睡醒,卞云舒这才有机会大声问候经理王明五服范围内的全部亲戚。
电话那头传来方清梦带着刚睡醒带着倦意的声音:“那咋整?要不现在回来?我给你叫车,慰藉下你受伤的幼小心灵。”
“那不行,”卞云舒摇摇头,拒绝,“那我这五十分钟就白等了。”
方清梦不费劲儿劝她,只问:“白等五十分钟和白等两小时里,你选哪一个?”
卞云舒:“……”
她气笑了:“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
方清梦也笑,说:“没办法呀。你自己看看,诸事不顺,肯定是老天都在想办法拦你。老天不让你去的地儿就别去,乖,听劝。”
她话说得温吞缱绻,跟哄小孩儿一样。
但是小孩儿不听劝,小孩儿觉得来都来了。
卞云舒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方清梦失笑,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卞云舒的赖皮样儿,她笑骂一句:“傻逼。”
被骂了也不恼,卞云舒弯腰捡起地上扔着的雨伞:“说真的,我还能走窗。”
半小时前,她就围着别墅一楼检查了一圈,试图叫住个人给她开门。
很不幸,一楼的房间全空着,半个人影都没见。
不幸中的万幸,有个房间窗户没关。
如今她的目标便是这扇窗户。
卞云舒撑开伞,踮着脚大步迈入雨中。
窗户只留了个巴掌大的缝,她不客气地推开。虽然留给她发挥的空间仍然不大,但好在她骨架小,身子苗条。
窗户不高,这点难度对于卞云舒而言,不在话下。
但她的第一次尝试还是失败了,原因是马丁靴鞋底太滑。
卞云舒膝盖重重磕在墙上,再往下一划拉,摩擦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低头一看,好大一块破皮。
她马上拍照片给方清梦看。
卞云舒:[图片.jpg]
卞云舒:[挂彩了]
方清梦:[?]
她把图片放大,凑到眼前细细地看。
卞云舒腿很漂亮,长,白,匀称,细而不柴。如今小巧圆润的膝盖上一片渗着血的红,看得人揪心。
方清梦皱眉:[怎么弄的?]
方清梦:[你不是说高中三年天天翻围墙?]
她还记得当初刚上大学时,两人第一次去食堂,卞云舒打完饭,看着桌上的餐盘,是如何饱含热泪。
当时方清梦大为震惊,差点以为她是哪个边远山区出来的穷人家孩子,八百年没吃过饱饭。
然后就听她一脸愤恨地说,高中的食堂有多么反人类,她又是怎样为了一口吃食,两米八的城墙爬了百十来回。
而如今……
方清梦:[总不能你爬的天窗吧?]
方清梦发消息的功夫,卞云舒已经完成了第二次挑战。这次她先脱下一只鞋扔了过去,光着的脚一蹬墙,成功了。
卞云舒:[马丁靴太滑,没办法]
她又从屋里往外拍了张带窗框的照,发过去,示意自己已经进屋,这才把手机揣回了包里。
膝盖上传来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伤口上有没有蹭上什么脏东西,但左右也没工具,卞云舒便放着没仔细看。
AI的基地卞云舒还是头一次来,但她算是AI的半个铁粉,战队的直播、vlog还有粉丝打卡基地的视频看了那么多,就算她是头猪,也该熟门熟路了。
更何况她不是,她是一个脑子好使,没被加上任何bug级别的debuff的,中学时期跳过级的大学生。
之所以是半个铁粉,是因为她对AI也算不得真爱,她主要是喜欢AI的打野傅闻逐,而且还不是喜欢他“江湖客第一人”这个光环那种、简单又狂热的喜欢。
那时候傅闻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零奖项在手,说句是他的粉丝都像是在标新立异。
但是这种委屈没持续多长时间,人家操作、意识、格局,样样拉满,出道即巅峰,两个月拿到第一个赛区冠军,一年就拿了个大满贯,纯天赋流。
而傅闻逐一人一城,满打满算在AI打了六年。
卞云舒因此对AI爱屋及乌。
卞云舒向大门走去——她行李箱还扔在外面呢。
手刚搭上大门,还没打开,便听到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从上往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声音不大,还密集。
卞云舒闭眼,深吸一口气,有些心梗。
她要是多等几分钟,岂不是就不用白折腾这一趟?
卞云舒不乐意接受这个事实,叹口气,皱巴着小脸转过身,正好看见来人走到楼梯拐角。
黑T黑工装裤黑白篮球鞋,刀削斧刻般清晰又锋利的五官和轮廓,说不出的干净、冷淡、利落。
是傅闻逐。
卞云舒的心跳落了一拍,然后骤然加速。
她眨眨眼,尽量克制着看向傅闻逐。
傅闻逐自然也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小姑娘。
他第一眼先注意她湿漉漉的头发,第二眼就是她腿上的伤。
视线停留一秒,傅闻逐皱眉:“腿怎么了?
他疾步走下楼梯。
傅闻逐的话问得太过自然,让卞云舒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错乱,就仿佛他们已相熟多年。她先是一愣神,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腿?她下意识低头,发现伤处渗出的血水已经形成一层水膜,有点糟心,这才后知后觉疼得厉害。
她呆呆看了两秒,再抬眼时,那点儿紧张雀跃都消散了,心也落了下来。
卞云舒看向傅闻逐,手指指刚刚进来的屋,说:“翻窗的时候擦伤的。”
傅闻逐有些意外:“你翻窗进来的?”
卞云舒嗯一声。
这时傅闻逐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他186,她163,她看他需要微微仰着头:“我等了快一小时,没人开门,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就自己翻窗进来了。”
卞云舒直视着傅闻逐,问:“所以为什么没人给我开门呢?”
她声音不大,语调里也没有太过浓烈的不满,但睁得大大的圆眼还是流露出几分控诉和委屈的意味。
傅闻逐看着她,皱眉:“王明没跟你说?”
他几分钟前才接到王明的电话,说是自己记错了时间,卞云舒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让他赶紧下来开门。
按照常理,王明跟他挂了电话,就该赶紧通知卞云舒才对。
卞云舒摇摇头:“没有。他不回消息,什么也没跟我说。”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傅闻逐话里的不对劲,想起他下来时似乎还挺急,追问:“他给你发消息了?他叫你下来的是不是?”
傅闻逐没回答,嘴角一扯,是被王明气笑了。
有空给他打电话,没空回她消息向她解释?
烂摊子就这么甩给他?
他摸出手机操作了一下,递给卞云舒看。
证据确凿,10:50,王明给他打了个电话。
卞云舒睁大了眼睛,虽然有了预感,但猜测被证实,还是有些震惊。
她也快速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和王明的对话框,递给傅闻逐看。
聊天界面上,她给王明发了两次消息,王明都没回。
还打了四个电话,通通都是对方无应答。
后三个电话是10:48时连着打的,一看就是等急了眼。
两人一对视,卞云舒先开口:“他是忘记了和我约了试训吗?”
傅闻逐说:“他有事,通知我们的是你十二点到,刚给我打电话,说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这下什么都明了了,卞云舒感到有些荒谬。
记错了时间,所以连她的消息都不回?
堂堂AI战队的经理,怎么能是只这样窝囊的鸵鸟呢?
但是想起这几年来粉丝唾骂的那些王明的骚操作,又有点释然。
不过释然是一回事,要个说法是另一回事,卞云舒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眼下联系不上人,回头她肯定要找王明亲自要个说法。
卞云舒这头正盘算着,那头傅闻逐直接开口:“你想怎么处理?”
卞云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她想怎么处理?他是要维护王明,还是站在她这边?
但这话肯定不能直接问。卞云舒迟疑了下,皱着眉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才说:“他得向我道个歉。”
傅闻逐点点头。
卞云舒以为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了,结果傅闻逐直接拨通了王明的电话,还按了免提。
卞云舒诧异地抬头看看他。
嘟嘟声刚一响,王明秒接:“喂?”瞬间拉回卞云舒的全部注意。
速度之快,她冷笑一声。
傅闻逐听见了,看她一眼,淡声说:“人进门了,但是她等了一小时,你自己和她解释。”
“……啊?”电话那头传来王明的坑坑巴巴地推脱,“不了吧,你就随口提一句就行了啊,就跟她说我忘记了。”
傅闻逐没惯着,直接问:“你想糊弄过去?”
“那不是,”王明赶紧否认:“这怎么叫糊弄呢?多大点事儿,随便说两句而已。”
“是吗?”傅闻逐看了卞云舒一眼,淡声说:“那这么小的事,你自己说吧,她在这听着。”
闻言,卞云舒抬头看向傅闻逐,正好看见他也在看自己,还往手机递了个眼神。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嚷嚷:“什么?你说什么?”
卞云舒已经凑上前,客气地打断他:“王经理?”
“啊?”王明应得有些迟疑。
卞云舒说:“你10分钟前给傅队打了个电话,但是我12分钟前的电话却没接也没回,你可以解释下原因吗?”
她嗓音清甜,语气也称得上温和礼貌,但话问得清楚直白,不容狡辩。
过了几秒,王明才“啊”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还装傻啊?卞云舒给整笑了。
装傻在卞云舒这里行不通。她脑子一转,计上心来,佯装体贴问:“王经理,你是正好那时候没看手机,后来也没看微信,对吗?”
“对,对。”有人给台阶王明自然要下,他忙不迭应声。
卞云舒笑笑:“那你没看手机,又是怎么平白无故知道我在门口等着,还给傅队打电话,让他赶紧下来开门的呢?”
她顿了一下:“就算你是临时想起来了我们约好的是十点,也应该先发消息给我解释一下,不是吗?”
王明没说话,过几秒,电话那头又传来王明几声心虚的尬笑。
察觉到他似乎还想糊弄过去,卞云舒的语气终于冷了下来。
她认真道:“王经理,记错了时间,害我白等1小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事没办好就算了,道歉的话也不会说吗?做人不可以这么没担当。”
王明先是没吱声,过两秒,中年男人装模作样的经验还是派上了用场,他尬笑两声,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卞云舒不接受,提醒他:“你应该说对不起。”
王明听了,又一愣,随后脸面终于挂不住了,火气涌上头,梗了下,笑着说:“好好,对不住”
听起来仍然不太真诚,卞云舒皱眉。
王明阴阳怪气笑一声,继续说:“不过我也要劝一句,丫头啊,你还是太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吃亏是福,要收收气性……”
卞云舒就觉得很神奇,这人怎么有脸的?
她懒得听他废话,打断他:“王经理?”
王明:“……嗯??”
卞云舒笑笑,说:“别的不好说,但是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应该也还是知道,做错事要道歉的。”
她点点头,肯定道:“毕竟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理,我总不能越活越回去了,是吧?”
说完她就想伸手掐掉电话,不给王明再说话的机会。
但没能得逞。
傅闻逐鄙夷地嗤笑一声,拿回了手机,说:“活了半辈子了,被一个年纪没你一半大的小姑娘教育,害臊吗?”
卞云舒又是一愣。她没想到傅闻逐会说话,有些惊奇。
王明在那边似乎又嚷嚷了些什么,但是傅闻逐已经关了免提,卞云舒听不清。
傅闻逐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卞云舒听见他语气冷淡说:“害臊就长点教训,回头再和人好好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