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李时言躺在病床上,并不太能感知到自己的肢体,于是他只动眼睛,平静地看着经幡一样飘动的白色窗帘。

    房间暗着,宽敞静谧,似乎是个中转站。

    什么孟婆阎王、黑白无常似乎是文学创作,真正去送走一个灵魂的地方像个病房。

    窗帘渐渐变成乳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世界就像被调了亮度。

    李时言皱着眉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他刚刚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如果没感受错,他还活着。

    放在任何出车祸的伤患面前都十分值得狂喜的一件事情,他只觉得疑惑。

    汽车的撞击做不得假,他来不及感受一秒疼痛就被死亡带走,然后是极致的虚无,不可能莫名其妙捡回来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灵魂上产生的剧烈撕扯让他头痛欲裂,肢体似乎被忽然注入了疼痛,他来不及慢慢起身,脸一转,对着床侧剧烈呕吐。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两个护士急步闯入,为首的女人大惊失色,慌张地看向同伴。

    说话声被口罩闷住,呕吐连带的耳鸣声里李时言只分辨得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宋……”“谵妄……”

    而后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早秋大雨,黑色商务车碾过一整条道路被打落的樱花花瓣,疾驰而去,停靠在砖红色外墙下,几双黑色的皮鞋穿过大厅,越过一片花园。

    为首的男人步伐沉稳,步子却大,旁边跟随的几位略显急促,早已有人按好楼层,冰冷的电梯泛着微微的潮气。

    德国合资的疗养医院最顶层只有一位病人,前几周吃了安眠药自杀的宋家独苗,母亲多病,父亲是被抓捕的商业罪犯,能住的上本院纯凭还有个开娱乐公司的舅舅,影帝转幕后的陆泊庭。

    主人翁快步走近病房,门口的人循声向他点头致意。

    汪姨正搀着陆泊云,她这一个多月来就没合过眼,他招招手,身后的助理给了汪姨两条披肩,汪姨接过,连忙都给怀里的女人披上。

    陆泊云头发随意挽起,眼睛微肿,紧盯着病房门口,把陆泊庭当空气,只抓着手里的平安符。

    廉价的的红布金线,突出了好几根线头,歪歪扭扭,是宋揽风的幼儿园手工作业,自他出事开始就被陆泊云带在身边。

    将视线收回,陆泊庭看向汪姨,问:”情况怎么样了?”

    汪姨道:“医生说是醒了,但是一直持续吐血,现在正在里面检查。”

    陆泊云靠在墙上听他们交谈,陆泊庭似乎又给谁打了电话,请多两位专家。

    她无法忍受般开始神经质地撕咬自己的下唇,摩搓奔腾的燥意,等汪姨发现惊叫的时候下巴都已开始滴落血滴。

    汪姨用自己的手指换出嘴唇,尽量温柔地抱住她安抚,熟悉的频率并没有如往常般安抚好陆泊云,反而迫使她使出惊人的力气,甩开束缚,向前迈了两步,给陆泊庭甩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都怪你!”陆泊云尖叫,“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满足他!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陆泊云这些年逐渐瘦弱,并没有几分力气,可是一个成年女人铆足了劲发出的攻击还是在陆泊庭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指痕,陆泊庭下意识反手抓住她的手臂,又马上松开,颧骨微热。

    她已经很久没有失控了,宋揽风自杀的这一个多月里,她早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刚扇完陆泊庭,就脱力坐在了地上喘气,陆泊庭沉默的树一样突兀地站在她面前,由上至下看她,眼神仍然没有波澜,明明是受伤的那个,却似乎把虚弱的女人逼到了极致。

    汪姨没办法责备任何一方,眼看着陆泊云又开始大喘气,只能催促陆泊庭:”泊庭,你还是先离开吧。”

    事发突然,身边的助理和司机都没有反应过来,都看向他沉默地等待指示,陆泊庭淡然出声:“林默,你留在这里观察一下情况,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陈叔,不用送我,你开车稳,小姐和汪姨准备回家的时候你负责送。”

    天际渐亮,陆泊庭刚从瑞士紧急回国,几乎是一夜没有休息,此时背光向最远的电梯走去,行走的高大轮廓笼着一层暗光。

    电梯壁冰凉,陆泊庭按键的手指抵住,深呼吸了一下,看着手机的最新信息。

    乔西:陆总,《春山不继》备案许可下来了。

    等待生命登出的时间和上大学时下载游戏的速度差不多,停止在1%的进度。

    李时言睁不开眼,入不了眠,留着意识在躯壳里来回打转,

    不知道转了多久,他早没了时间的概念,厚重的双眼抬起的一瞬间,他看着望着他喜极而泣的女士楞了神。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但是情感浓烈,他纯粹一个孤家寡人,自认没有这个年纪这个样貌的远房亲戚。

    “醒了!醒了!”憔悴的女士无法克制地把他的掌背按在自己的眼睛上,眼泪热得似乎要把他的手掌烫穿,病房忽然进了好几个医护,他们小心地检查他的瞳孔,心率和呼吸,为首的外国医生跟着另一位妇人对话,陌生的外语让他头痛欲裂。

    “等一下……”破碎的声音出来,所有视线集中过来。

    他尴尬地微笑,看着两位看起来陌生却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士给他迅速垫高枕头方便说话,却又沉默了。

    李时言感觉嗓子里千疮百孔,有个小护士会意地拿来纸笔,他感激地一笑,更加疑惑了。

    他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出事之后连朋友都没有几个,为什么会有人对他有这么关心爱护的模样,而且都像真心?

    他握不紧笔,僵持着弯曲着画出几个字,“你们是谁?”

    四个字起码画了五分钟,他不好意思让人再花时间辨认,只能简洁发问,写到最后已经没有力气,“谁”的四调横线往下各自撇了45度。

    从写到“是”开始,握着他手的女士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抬头和另一位对视,待他写完之后,气氛更是冰到了极点。

    医护人员早已经退出,更长的几分钟里一直没人出声,李时言怀疑是自己不够有礼貌,讨好地笑了笑。

    也许是好心人?他想着,准备提笔写出自己的卡号和密码。

    他曾经住过很久的院,知道这样的级别需要多大的开销。

    单人间、配套医护……还有两位好心女士的帮助和关照,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他学螃蟹夹住签字笔的一瞬间,一开始哭泣的女士已经发着抖打掉了他的写字板,拽下指掌,揉成团撕成碎片。

    他无奈地看向情绪较为稳定的另一位,心中最不详的预感似乎成真了。

    他李时言只是个普通演员,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力招惹两位女士做自己的私生粉?

    李时言思忖片刻,尽量说话:“对,不起,但我……”

    陆泊云早已经心碎天外,听着他破碎的声音更是忍不住,无法克制地抱住宋揽风颤抖的肩膀,眼泪在自己唯一孩子的背上汇成一滩湖泊。

    “我……”

    “我是你妈妈呀……”

    一瞬间如遭电击,李时言被她的拥抱牵动着微微坐起,做出轻轻拥住她的姿势,在反光的显示屏上,终于看到了这位幸运儿的脸。

    年轻,冷淡,瘦弱苍白盖不住的好颜色,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李时言皱眉,他也皱眉,李时言尽量挑起嘴角,他也挑起嘴角。

    但是跟李时言备受赞誉的温和面相不同的是,任何动作做起来他似乎都在挑衅,在监护仪山峰一样的规律心率里,映出一张没心没肺,可恶的脸。

    他有母亲,有关怀,还有李时言确实失去,并且完全没有可能重来一次的生命。

    完了,李时言想。

    黑白无常似乎勾错了人,他一个孤魂野鬼,占了谁家小少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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