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了。
我抱着怀里的糖盒,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用父亲的话来说,因为一些无法抗拒的“大人的事”,所以我们换了一套房子搬离了神奈川,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父亲没有详细说,我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了。新家在宫城县,母亲说叔叔一家住在这里,我们的新家就在他们同一条街的岔路口,以后会经常见到他们。
父亲和母亲有很多兄弟姐妹,所以我也有很多叔叔阿姨,母亲的家乡来自海的另一边,他们那边对不同的亲戚有很多不同的称呼,我直到现在都还记不全。
小时候第一次抱着母亲的腿被带着认人的时候她就悄悄告诉我,如果记不住该叫什么,那就统一都叫叔叔阿姨。
我也是这么叫岩泉浩一叔叔的,他是父亲的哥哥,家里还有个比我大一岁的儿子,早几年我们也见过一面吃过饭,印象里是个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男生,我有一点怕,但我装着浑不在意的自来熟模样就凑了上去,混熟之后就不会怕了。那天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玩的很开心,那之后也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就像以前在儿童乐园遇见的朋友,在海洋球和滑梯间玩到很晚都不愿意离开,勾着手指约好了明天还要来,从此再也没有遇见过。
不知道搬家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到神奈川的朋友们,还是也和那些人一样,再也不见了。
窗外的风景匆匆而过,只在眼睛上倒映出一小片一闪而过的颜色,车子颠簸,怀里的糖盒发出硬质糖碰撞的声音,母亲在前座叫我,递给我一个饭团,我兴致缺缺的接过来,和糖盒一起塞在怀里。
我坐在车上的时候总不爱吃东西,看见任何东西都感觉缺乏食欲,要是吃了什么甜的,还会胃难受,母亲说这是因为我的胃不好。
糖盒是学校边上的玲之屋的新品,不是我爱吃的种类,但是水树喜欢这些外观美貌度大于可食用性的硬糖,所以我也买了一盒准备送她当作国中转学的告别礼物。只不过因为出门匆匆忙忙就忘在房间里没能送给她,后面放假了在忙着搬家的事,一直没找到时间重新送给她,于是水树就在邮件里很爽快的和我说让我自己留着吃吧。
我事后补了一盒礼装金平糖给她,这盒硬糖就一直放着了。
整理东西的时候又看见了糖盒,出于不知道为什么的心情没有把它和其他物件一起封进纸箱,而是揣在了手上,本来还想着路上拆了尝尝看味道,但是上路没多久就因为胃不适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父亲又在前座问我为什么不吃饭团了,我把目光从窗户抽离,慢吞吞地剥开了包在外面的隔油纸,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我缓缓地咀嚼着,生出了一种味如嚼蜡的感觉,发腻的感觉从胃一路爬上大脑,咀嚼好累,撑着咬了两口,我在心底盘算着应该差不多了,就把纸重新包起来,又塞回了怀里。
好无聊,我闭上眼睛闭目养神,因为这样父亲就不会试图找我搭话然后长篇大论的教育我。
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妈妈伸手过来揉揉我的头叫醒我的时候,车已经停了。
“我们到新家了,小杏。”
家具是已经提前搬好了的,只要带着包带着人入住新家就行,我抱着糖盒在新家转了一圈,比以前的家大了好多,我有了间自己的卧室,在二楼,空间大到摆两张双人床都绰绰有余,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在父母卧室摆一张床然后再拿屏风隔开。
我把提前送来的纸箱搬到二楼的房间里,蹲下来一个一个拆开来整理,箱子里乱七八糟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吃完后留下来还收集了一大袋的薄荷糖糖纸,上课传的小纸条,考试偷偷做的小抄,不记得哪家超市的小票……
我是个很恋旧的人,这些在妈妈看来是垃圾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可以是一段曾经的回忆。但其实要是真的丢了这些东西,之后也不会想起来而多宝贝这些实质上的垃圾,只是总是舍不得丢掉而已。
理了没一会妈妈就在楼下喊我了,要去拜访邻居和叔叔家,我回过头应了一声,暂时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临走前又看了一眼糖盒。
我不爱吃这种糖,放在家里可能放到过期我都不会打开它,好端端一盒糖就这么放着实在有点浪费,我不知道阿一哥会不会喜欢吃,我纠结了片刻,还是折回去带上了糖盒。
爸爸和妈妈站在门口等我,我快步走到他们边上,爸爸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拎着两个礼盒。
哦,见面礼,我了然。妈妈回过头温和地牵过我的手,一家三口慢悠悠的以一种散步一样的速度往街的另一边走去。
“要先去拜访你浩一叔叔。”妈妈对我说。“见面了要记得叫人,你之后和小一一所国中,还要麻烦人家在学校多照顾你一点。”
我没应声,点点头,继续低着头用目光描绘鞋面的皮革。说实话我对新学校抱着一种莫名的惶恐感,因为宫城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了。以前在神奈川的时候,不管大家考到哪里去,地方也就这么点,学校也就那几所,所以不管到哪里都能遇到见过的人、熟人或是熟人的熟人,很微妙的体验,但熟悉的脸庞多多少少可以缓解对新学校陌生感的恐惧。但现在不一样,我在宫城县可不认识除了堂哥以外的任何人——可能还有一个只存在在长辈闲暇聊天里的“阿彻”,应该是阿一哥的发小。
妈妈说我见过阿彻,但我没印象了,可能没认出来吧,要是认过脸,我就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领居家开门的是位老奶奶,姓孤山,很时髦的带着夸张的金耳饰,和妈妈聊天的时候一直在笑,笑起来很温和,有点像我的外婆,我没去听她们在聊什么,无非也就是那些大人的事。
我在看孤山奶奶腿后面躲着的男孩,看起来真小,比我还小,个子也比我低了一个头,大概还是小学生吧。小孩直直地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遇见的比我小的孩子都会怕陌生人,可他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怕我,像只傻乎乎的小狗崽。我从妈妈那听来他叫孤山明治。
听起来好像什么果酱的牌子。
“你好。”我同他打招呼。
“姐姐好。”他脆生生地回答我。
然后我们又不讲话了。
其实我不是沉默寡言的性格,相反我的话很多,我可以一个人叽里呱啦讲起码一个小时,在我看来生活中的所有事都是可以分享的,不管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的事,我喜欢分享,也喜欢交朋友。可陌生的环境可能确实有点扫人兴,加上我的胃还没停止抗议,我实在没有什么讲话的欲望。
爸爸和妈妈要走了,我挥手和他们告别,我和孤山明治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其实我有点累了,但也不是不能再忍忍,要再去见过阿一哥才能休息。
小独栋的门口挂着的姓和老家门口挂着的一样,都写着岩泉,门开了以后是好久不见的美琴阿姨,我乖乖地叫人,阿姨立刻就笑了。
长着黑刺猬头的男生又站到我边上来了,我抬头去看他,按理来说都是女生发育更早,可我一直都不高,阿一哥要比我高半个头,我要是想看着他的眼睛就得仰起头来。
“阿一哥。”我叫他。
男生顿了顿,表情看起来很奇怪,他问我:“你怎么改称呼了?”
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小学,每次见面我都会当一天他的跟屁虫,叫人的时候也是喊“小一哥哥”,每次都要四个字喊全才行,都不嫌麻烦。但现在我已经大了,再喊小一哥哥有点幼稚,所以我把称呼缩减了。
“太麻烦了,就改了。”我很诚实。
阿一哥看起来欲言又止,他最后揉揉我的头发,说:“那你可以直接叫我阿一。或者学、”
他卡了一下,立刻接到:“……学及川那个家伙一样叫我小岩也可以。”
我想了想,叫到:“岩哥。”
他这回不说什么了,这就是默认了的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喜欢摸我的头,岩哥也是,我自己摸过自己的脑袋,手感也没有特别好,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喜欢摸。
我把糖盒送给了岩哥,他收下了,我想我这是给糖找了个好归宿,岩哥一定会好好把糖吃掉的。下学期我就要转去北川一中读二年级了,但现在还是假期,所以我没问学校的事,只是问他明天能不能来找他玩,他说可以。
“及川明天也会来玩,你介意吗?”他说。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好的,不介意。”
妈妈和美琴阿姨一直在聊,爸爸和浩一叔叔不知道去哪了,我在边上坐的有点无聊了,就和岩哥跑到他房间翻画册看。
我很喜欢看书,家里的书柜因为堆的太多已经被我的书压弯了隔层,岩哥房间里的书也很多,但比起我的小说大部分都是漫画,我都没看过,我就坐在地上看他的少年JUMP,岩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摇头,他问我那有想喝的吗,我又摇头,我们就不说话了都坐着看书。
妈妈在楼下叫我的时候我刚好囫囵看完一本漫画,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腿麻了就踉跄了一下,撞到了书架上,架子上的东西被我碰掉了,一颗球啪的一下就砸在了我的脸上。
好痛。
“小心!”
岩哥立刻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流鼻血。砸到我的球已经咕噜噜滚出去很远,我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是一颗排球。
妈妈又在楼下叫我了。
可能是我盯着球的时间太久了,岩哥想了想,说:“你要是好奇的话,明天来我可以教你打排球。”
我不好奇。
但我是个不会扫兴的乖孩子,所以我什么都没说,点点头,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