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到了庄子的外围。
杨以宁撩开帘子看向外面,或许是靠近山林,雪覆盖得比京中厚了不少。
“瑞雪兆丰年啊,今年我这小麦肯定能好不少。”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蹲在田地旁,望着被白雪覆盖的泥土激动的说道。
“瑞雪兆丰年,说得好,她是庄子里的佃户吧?赏钱百文。”杨以宁看着那个衣着破旧单薄的小姑娘,心生怜悯。
不消片刻,护卫回来时,那小姑娘紧随其后跑过来,眼含星光,指着远处的房子:“谢小君赏,小君可是主家?我家住在那边,小君若有需要吩咐的可以叫我哦!”
杨以宁顺着她的手看去,零星的茅草遮掩着低矮的房屋,仿佛马上要被落在上面的雪压倒了般。
再看看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将马车里一个厚实的手捂子递给了她:“还是暖的,捂着吧,早点回去,别冻坏了。”
“不用了,谢谢小君,这……太贵重了。”小姑娘看了看那绣着花草的华丽手捂,再看看自己满是黑泥的手,笑得羞涩。
“这也我赏你的,不可推辞……”杨以宁不由分说的将手捂塞进她手里,这小姑娘看起来不如杨睿知大。
“谢谢小君,你真是个好人!”小姑娘看着被自己的手弄脏的捂子,脸上升起了不好意思的红,又珍惜的搂在怀里,冲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心欢喜,小君赏的可以给阿娘暖手。
万分感谢后,才欢喜离去。
小姑娘的反应,大大满足了杨以宁的善心,决定坐实这个好人的夸赞,吩咐道:“等会儿给她送些厚实衣服过去。”
马车继续前进,不一会儿便到了宅子前,杨家这座宅子比京城里的府邸大上几倍,杨以宁挑了挑眉,很明显姨娘在此过得不差。
下了马车,进门宅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十分雅致,入门便有几颗桂树,也不知怎么养的,在这寒冷天气还开着花。
或许是管理庄子的原因,柳潇潇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利落,眉目间也有了几分自信的张扬,她如今带着几分主人家的姿态,笑吟吟的接待杨以宁:“以宁来了呀,听说你们要来,我早早的安排人收拾了房间。”
她带着杨以宁往偏院走,彩霞等人面色霎时难看了起来,看向了杨以宁。
杨以宁没顺着她,也没同她见识,勾起一抹应付的笑容:“杨睿知来了,您同他叙旧便好,我自行安排,就不劳您费心。”
直接过了主院,带着护卫们去了右院,留下杨睿知一人拿着自己的行李站在原地。
大夏以右为尊,主院自然是当家人的住所,而作为继承人的小君自然是住在右院,彩霞面色难看,离了柳潇潇自然想同自家小姐说上两句。
杨以宁摆了摆手,浑不在意,让彩霞觉得堵在了心口,愤愤不平,自家小姐一遇到姨娘,便会退让,如今都是世子了,怎的还要让她。
柳潇潇带着笑的脸冷了下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去了另一边,只觉得这女儿越发没了规矩,心疼的牵上杨睿知带到自己院子。
杨睿知见着姨娘只觉得悲从中来,入了阿娘的院子便顾不得体面,扑进了阿娘的怀里,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右院陈设已是比较老旧,看起来像是多时未曾维护,进门时,灰尘还洋洋洒洒的落在各处,彩霞手脚麻利的给自家小姐收拾了一个坐处,泡上了一杯热茶。
“几月不见,姨娘还是这般,一点也不心疼小姐。”彩霞忍不住不高兴的抱怨道。
“竟想直接将小姐引去偏院!”她嘴不停,手也没停,仔细整理着院子。
带来的仆人和护卫们也找来打扫之物,开始忙碌。
“早就知道的事情,何必为此生气呢?”杨以宁以前还会因此生气,可如今已经觉得不过是个小事,还笑着安抚彩霞:“咱们不也没去吗?”
“哼,就是瞧不惯她将小公子当个宝似的……”彩霞越说越不高兴,将手中的抹布往桌上一摔:“连个洒扫的也不安排!太不把我们小姐放在眼里了!”
杨以宁看她生气的模样竟被逗乐了:“你呀,在我身边养得脾气愈发大了……”
“小姐!”彩霞气急的揪着杨以宁的袖子娇气道:“我气不过,你还笑我……”
“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来看望姨娘,不过几日,她只要做得不过分,让让也没什么要紧的。”杨以宁眼神虚空了一下,母亲突然安排她来此,肯定不仅是像她说的那般,只是到底是为何,她还没有想明白。
“世子,小公子去了姨娘院子,我可还需按照之前的规矩行事?”凌秋犹豫着插上了一句话。
“别的可以放放,但功课仍不能放松,每日晚饭前去检查,若是懈怠,直接上手便是,姨娘要闹就让她来找我。”这几日杨以宁也不想管得严格,便让他放松几日。
“是”凌秋松了一口气,就担心两位主家别苗头,伤了自己。
杨以宁休息片刻,便让彩霞去将庄子里的账本拿来,虽然母亲说她来玩,不用管,这个庄园给姨娘折腾便是,但是来都来了,总得看看折腾成何等模样。
却不想彩霞带着嬷嬷满脸怒气的归来:“小姐,姨娘在这庄园里真是乱来!”
杨以宁倒是淡定,庄园管得好不好,她对姨娘并未抱有期待,只要未被仆人欺负就好,就看刚刚进门时的那个气势,应该是不曾被欺负,气定神闲道:“怎么乱来了?”
“我刚刚带嬷嬷去账房取账本,没想到管账的竟是男子,还有几个管事的也是。”彩霞气愤的说道。
“母亲把这庄子交给她管了,她爱用就用吧。”杨以宁随便拿了一本,翻了几页。
又想起姨娘对大夏律法一窍不通,怕她被用心险恶者利用,给侯府带来祸事,叹了口气:“将庄子里的管事们都叫来我看看,若是按照律法录用,那便无妨。”
庄子里管事有十余人,齐刷刷的站了一排,其中有三位是姨娘从府里带来的,剩余的有半数之多都是男子。
不知道是否是心有祸端,竟真有人不愿来,护卫直接强势拎了过来。
有人气定神闲,有人惴惴不安。
“小姐安……”三位府里来的嬷嬷行礼,其余几人互相看了后跟着行礼。
“主子来了不主动前来见礼,还等着我们来请呢?真是好大的胆子!”彩霞厉声呵斥道。
“请小姐恕罪……”她们慌忙跪下,看着那些一同被请来的男子,心底的不安更胜。
“这几位便是庄子里姨娘新聘的管事?将务工书拿来我看看。”杨以宁看向那几位男子道。
几位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态慌乱,无一人敢应声。
杨以宁勾起嘴角,眼神由温和到冷漠:“怎么?是没有?隐瞒主家,未取得务工书直接务工,视同蓄意勾引主家,需立刻送你们去见官。”
“我虽无务工书,但主家知我等情况,还请小姐不要乱扣罪名!”一男子腰杆挺得笔直,神态清冷,仿佛高山上的傲竹,言辞冷冽,似乎有傲骨。
这番做派仿佛不是他违法在先,而是杨以宁恃强凌弱。
“我家小姐便是主家,没规矩的东西。”彩霞一巴掌扇在该男子的脸上,声音清脆。
白皙的脸皮印上了红色的掌印,很明显这一巴掌力度不小。
“你随意打我,主君知道了定饶不了你!”那强装出来的傲骨被这一巴掌就打得稀碎,男子眼里泛起了水光,嘴里发出呜咽,捂着脸道。
“那便请姨娘来吧,我看看她如何饶不了我。”主君?杨以宁挑了挑眉,若姨娘不一定要在侯府,确实会是某家的主君,某人的妻君。
请人的人还未出门,柳姨娘便急匆匆来了这院子,手里还宝贝的牵着杨睿知。
“以宁这是怎么了,动这么大的气?他们若是有什么不周的,你告诉阿娘,阿娘替你出气。”柳潇潇见此场景,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刚刚怠慢了她,她找下人撒气。
但这场面,她又不好直接发脾气,只得对杨以宁强笑着。
身后的杨睿知看到杨以宁,小心的看了一眼脸色不佳的阿娘,乖觉的叫了一声阿姐。
“这几位可是姨娘收小宠?姨娘为何不告知府中一声,母亲定会为您送上贺礼。”杨以宁稳稳的坐在位置上,思虑片刻后,直直的看向柳潇潇。
柳潇潇还未说话,堂下那几个男子,一脸屈辱道:“我们只是前来务工,不是主君收的虜宠,还请小姐尊重些!”
“姨娘可有话说?”杨以宁对他们的叫嚷充耳不闻,只等着柳潇潇答复。
柳潇潇像被冒犯了般,一双娥眉紧皱,带着怒气:“杨以宁!你怎可这般污蔑于我!我好歹是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杨以宁打断:“姨娘,不必恼怒,您未取未嫁,收几个虜宠,也是合理法的。”
柳潇潇神色惊疑的打量着杨以宁,她眸子里竟是十分认真,一时间乱了方寸,她不确定这是杨以宁的意思还是府里的意思,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杨以宁!阿娘来了,你礼都不见一下!你的规矩被狗吃了!”杨睿知见阿娘受到了打击,一着急乖巧的表象被撕开,露出了爪牙。
杨以宁一直看着柳潇潇,远离了永安侯府,姨娘并不像她自己说的如菟丝子般,离了侯府便不能活,反而还过得不错。
如今在这庄子里,无人知道姨娘以前做的荒唐事,只要姨娘多了解了解大夏,便不会再陷入她给自己编织的牢笼。
如果她舍不得杨睿知,杨睿知跟着她,母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三十多岁的年纪,有些人家的小君也才成家立业,不算晚。
杨以宁勾起一抹温柔的笑,说出的话却让柳潇潇心碎:“幼时母亲忙碌,把我放在姨娘身边照顾,我又不懂事,确实唤了姨娘几年阿娘。”
“姨娘照顾我几年,我心中有数,阿弟不要着急……”
杨以宁话中的意思,柳潇潇和杨睿知都唰的一下白了脸。
杨以宁招手唤来凌秋:“我还有事要处理,阿弟,既然已经来了,便去将今日的功课检查了吧。”
凌秋上前拉杨睿知,杨睿知挣扎着不愿,眼巴巴的期望阿娘能护住自己。
柳潇潇白着脸,仿佛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杨睿知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恶人让她们骨肉分离呢。
凌秋看向杨以宁,见她神色不变,带着歉意冲柳潇潇点头见礼后,毫不犹豫的分开她俩的手,扛着杨睿知便去了里间。
两人走后,杨以宁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柳潇潇:“姨娘,堂下这几位小郎,可是您看中的虜宠?您不要因为害羞而不好意思同晚辈说。”
以往杨以宁若是做了自己不乐意之事,柳潇潇早就大吵大闹,再以身份迫之。
而现在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样,她一边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心中发寒,不敢再辩驳,连最宝贝的杨睿知都不敢去争,只得僵硬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呐呐接话道:“不是……”
“姨娘久居府中,可能不知道男子若要离家务工,需得官家出具的务工书,才可聘用,姨娘可有收到他们的务工书?”杨以宁轻声细语的询问着她。
堂下那几人脸色煞白,跪着的双腿开始打颤。
柳潇潇对务工书这事一点都不了解,求助般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三位嬷嬷。
杨以宁指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姨娘,您实话同我讲,是不是您同意了他们不用提供务工书的,便可上工?”
柳潇潇憋红了脸,想要否认,但那几人祈求的目光,硬挺着配合他们的谎言道:“他们是说过,你母亲说过,这庄子上的事务全由我自行处理,我见他们可怜收留到庄子里,应该不需要你说的务工书吧?”
“姨娘,您只是收留他们,当然无事,可是他们却在庄园里做了管事,那便不成……”杨以宁耐心同她说道。
一次次被孩子质问和说教,伤了柳潇潇的自尊,她升起了怒气:“不就是个务工书吗?你一再追究,到底想做什么?”
“不就是个务工书?”杨以宁见她油盐不进,气笑出声:“姨娘好大的口气,您可知道这务工书是什么?”
“大夏律法严格规定:入府做工的十六岁以上男子,需去官家的医坊进行阻隔之术,获得医坊发放的务工书后,才可去上工,违者,轻则入狱几年,重者可得去官伶馆呢。”
说罢凌厉的眼神看向柳潇潇:“官家制定的东西您都敢忤逆?我才是要问问您想做什么?”
“我……我不知……”柳潇潇被一声声厉喝吓傻了,呐呐的低下头,她从不知这后果如此严重。
杨以宁倒是知她几分德行,看向那三位嬷嬷:“姨娘不知?你等也不知?”
“我等劝阻过,姨娘强行如此,我等实在没有办法……”几位嬷嬷眼泪纵横。
“那为何不给主家递个信?是不是什么蒙了你们的心?”杨以宁不留情的戳穿。
三位嬷嬷脸色惨白的瘫到在地,她们想着主君说这里归了姨娘,这宅子主家十多年不来一次,就算有几个男子,也发现不了,何况他们还将月例分上几成给她们。
“一人二十板,然后送她们回府发落,再新派几位嬷嬷过来。”杨以宁道。
六名护卫利落搬来条凳将三人按上,嘴里塞上破布,一下一下,看得柳潇潇和那几名男子脸色煞白。
“以宁,他们也是可怜人,可否给他们一个机会……”柳潇潇白着脸,但想起这些人也在这做事有几月了,还是替他们求情。
杨以宁面色不变,笑吟吟的看着柳潇潇:“姨娘为他们求情,我自然是要听听的,那我便给个机会,男子娇弱,我便也不罚他们了,这几人要么全赶出去,要么明日这个时候我要看到他们的务工书,姨娘觉得我这个主意可好?”
“很好,我这便安排他们去办……”柳潇潇看着那几位挨打的嬷嬷,衣衫渐渐渗出血迹,对她生了惧意。
“姨娘莫要害怕,我来这庄子,是专门跟阿弟过来看你的,年节里我本不想打打杀杀,可这奴大欺主,不处理了,姨娘在此我也不放心啊。”
杨以宁笑着拉起柳潇潇的手:“多日不见,我很是思念姨娘,今晚,姨娘便在我这院里用了晚饭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