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以宁花了两日将庄子这几月的账簿看了一遍,今年田地的收入与自己预想的一样,租地的佃户收成不足往年的一半,收上的地租更是寥寥无几。
杨府的地比其他富户的地租便宜,收租的方式也不一样,其他富户是不论收成如何都需给一石粮食作为地租,而杨府则是按照收成的三分之一。
自然杨家是附近佃户口中的善人,也成了附近富户的眼中钉。
杨府收入不多,佃户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杨以宁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个衣衫单薄,却还欢喜着天降瑞雪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悲悯。
却不想姨娘派人来唤,说想去给佃户们送点糖果子,甜甜嘴,新的一年会更加红火,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玩。
或许是那日说的话起了效果,柳潇潇不再日日待在宅子中,而是将目光放在宅子以外。
庄园里的事情也会常常同杨以宁商议。
柳潇潇拉着杨以宁的手上了马车,身后的仆人各提着一筐糖果子,为防止民乱还带有十多名护卫跟在其后。
柳潇潇同她介绍庄子的情况:“庄子里的佃户大大小小有着三十多户,管事说都是极为贫苦之人,家中人丁单薄,有些连租用田地,都只敢租住一亩。”
“那日听以宁所言,想起去年天时有异,收成不好,日子估计难过,我便想着去看看她们,炒了些糖果子,给她们甜甜嘴。”
她很少同杨以宁和平共处,也很少仔细的看看她,此时杨以宁沉稳倾听,已经是能够独挡一面的模样,柳潇潇忍不住局促的捏了捏自己的手。
她左顾右盼,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将手里的绢帕摊开,里面有几粒晶莹剔透的果子,递与杨以宁的同时,眼含期待的看着她。
杨以宁不忍拒绝,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脆甜的糖衣裹着酸酸的果子,原来是山楂啊,夸赞道:“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错。”
柳潇潇眉开眼笑,将手里其他的几粒塞到杨以宁手中:“以宁喜欢,我以后便多做给你吃。”
“给佃户的也是这般的果子吗?”杨以宁好奇道。
“给佃户的果子是米面做的,然后用糖炒出来的。”柳潇潇摇摇头,然后又解释道:“我想她们应该更想要这般的果子。”
杨以宁点点头,十分赞同:“确实,对于她们来讲,填饱肚子是更重要的。”
停顿了片刻,继续问道:“这个山楂外面的糖衣是饴糖吗?”
“不是。”柳潇潇露出得色,摇摇头,正要解释,马车却停下了。
“主君,小姐,到了。”外面仆人说道。
柳潇潇跟着杨以宁一起下了马车,仆人先行敲门,开门的人竟是几日前遇见的那位小姑娘。
她急匆匆的行了礼,欣喜的看了一眼杨以宁,大大方方的邀请她们入内。
柳潇潇笑着摇了摇头,从仆人提着的框子里取出两个包好的纸包:“我们便不进去了,这是我做的糖果子,你与你阿娘尝尝。”
另一个仆人将一个框放在她家门前,柳潇潇接着说:“这是一筐碳,今年天寒,天冷的时候,受不住了,你们便用上一些,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谢谢主家……”小姑娘感动得眼中含泪。
找到机会,又感激的看向杨以宁:“没想到还能见到小君,因为您赐予我的手捂和棉袄,阿娘的病都好了不少,主家真是大善人。”
柳潇潇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刚刚她从仆人口中得知,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已经当了家.
可惜没生在好地方,她在的那村子,地贫山枯,哪怕是尽心伺候,田地的产出也不够一家人的嚼头,更何况还要交税,家中本还有阿爹和阿弟,可惜都被饿死了。
她也快活不下去了,她阿娘才狠下心弃了祖产,背井离乡讨生活,日子刚好过些,去年天灾,得了热病,好不容易活下来,身子却越发弱了……
杨以宁含笑点头:“快进去吧,我们也还要去见见别的人家,风大,要注意保暖……”
马车渐渐远行,小姑娘打开纸包,看着裹满糖衣的金黄果子,递了一个给阿娘,再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她享受的眯了眼:“好甜呀……”
马车哒哒的前行,不久便到了另一个更破旧的房子面前,这个屋子明显是混乱的搭了一个窝棚,为了避免漏风,竟然用着去年收的稻草挡在四周。
见着马车停在自家门前,一个面目清秀的小郎,赶紧躲进了屋里。
一个三十左右的夫郎佝偻着腰怯生生的出来,他面色慌张,仅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眸,害怕得低下了头。
见他直愣愣的也不知道行礼,仆人面色变得难看,但还是挤出笑容:“不必害怕,主家忧心你们,特来看看。”
柳潇潇呆愣的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男子,对比着刚刚十多岁便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受到冲击,她以前见过的男子不是这样的……
“这时我特地准备的果子,你跟你家人尝尝,甜甜嘴,今年会更好的。”柳潇潇温声细语的交代,将纸包的果子塞到他手里,仆人将炭火放在他屋边。
那夫郎呆呆的看着,柳潇潇心中难受,也不管他的反应,上了马车。
在马车启程时,那夫郎如梦初醒,激动的看着手中的果子和炭火,感恩戴德跪下磕头。
他们是去年才来的佃户,是被族里赶出来的……
妻主为了养他们,小郎也到了相看的年龄,为了多得些银钱,冒着烈日,日日出去做工,结果得了热病,不幸去世,只留下他们孤儿寡郎……
他没本事,没让妻主怀个小君,给妻主留个后,妻主的母父本就对他颇多怨言,妻主丧事一办,就……
离了妻主,他才发现外面的日子难过,更别说还要养个孩子,他又不想回爹家,若是回去了,他跟他的孩子就会被阿爹再次嫁出去,给妹妹换银钱,幸好主家仁善……
接下来的步调变得快了,一天就这么过完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马车开始晃晃悠悠的走在归家的路上。
今日的所见所闻勾得柳潇潇频频看向杨以宁,像被哽在心上很久一般开口道:“以宁,大夏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杨以宁知道姨娘像龟缩的蜗牛,终于愿意探出头,看看这个世界,她眼中带着明显的高兴,郑重的为她介绍大夏的历史,将她想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她们从马车聊到小院,柳潇潇的眉宇舒展开来,眼中的神采越来越盛,她在迷雾中打转了三十多年,如今阻碍她的迷雾散去,她踏出的每一步皆是康庄大道。
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大约丑时,护卫们换班的动静惊醒了杨以宁,抬眸见便见一铜管戳破了窗户,一缕缕青烟透窗而过,渐渐弥漫在整个房间。
杨以宁警觉的拿起被子紧紧的捂住口鼻,同时屏住呼吸。
大概是过了一刻钟,几名身穿黑衣的人挑开了门锁,推门而入,他们绕过了彩霞歇息的小榻,直直的朝杨以宁走来。
杨以宁头有些发晕,透过床帘分辨,隐隐约约不像女子,这些人想做什么?
“赶紧将她抗走,我快憋不住了,这迷药,待久了就算是头牛都受不住。”那人一身行头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用被子将杨以宁裹起来,抗在肩上,便冲到了院里。
杨以宁被倒扛着,吸入了迷药也起了效力,难受得紧,紧换了几口气,才缓解了头晕。
另外三人笑道:“还以为这事有多难呢?护法还让我四人一起,真是杞人忧天。”
当几人推开院门准备离开,却见几名护卫立于门前,目光凛冽,一把横刀横于胸前,堵住了此门。
几人脸色一变,飞身上墙,几面墙下皆立有护卫。
打头的那人冷笑一声:“拦着我们?信不信我现在便让你们主子,横尸当场。”
“老四,把那女的给我,我就不信她们敢动!”离得近的那人说道,却没听见回应,恼怒的喊道:“老四!”
无人应声,几人回头一看,就见老四已经由扛着的姿势转为了抱的姿势,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架在老四的脖子上,锋利的刃口紧贴,鲜血顺着刀尖滴落。
老四脸上的面衣早被扯下,此时他脸色煞白……
而那女的笑着偏头看向他们,还轻声对老四说道:“你可得抱紧了,若是我掉下去了,你的头可就得分家了哦。”
几人看着老四惊恐得发抖,却不敢动的样子,心中也害怕了起来,站在本就不宽的墙上,摇摇晃晃。
“全都抓起来!生死不论!”杨以宁命令道。
“是!”守在墙下门外的护卫齐声应诺。
一时间上蹿下跳,刀光剑影,一刻未到,剩余几人便被护卫们踹下了墙,鼻青脸肿的被各种武器压制在地上。
而抱着杨以宁的老四,全身颤抖,哀求的看着她,杨以宁冷笑一声:“不是喜欢抗吗?现在抗够了吗?”
老四想要点头,架在脖颈的利刃,带着更多的血迹滑落,杨以宁笑了,饶了他,双脚落在墙上,扣住他的颈子,才收了匕首,一脚将他踹去跟他的同伴作伴。
“小姐,你没事吧?”领头的护卫问道。
“来个人上来,领我下去,我头晕得不行。”不提还好,这一提杨以宁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可不想从这墙上摔下去。
护卫长带着杨以宁飞身而下。
杨以宁吩咐她们将几人押下去,明日再问,又安排人将彩霞扛出来,将另一间屋子收拾出来,就晕了过去。
护卫长带着人一一安排,最后将原本房间的窗户和大门全都打开,通了风,闻着那个气味放了心,普通迷药,睡上一觉便好了。
杨以宁醒来时,已是中午,柳潇潇担忧的坐在她床边掉着眼泪,见着她醒来,赶紧对她嘘寒问暖。
此时是护卫长守在身边,彩霞迷药吸多了还在沉睡,杨以宁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昨夜换班回防时,当值的姐妹感觉院里有些异样,不敢掉以轻心,迅速通知了其余人,却不想歹人竟是带了迷烟,使小姐受罪,还请小姐责罚。”护卫长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若不是你们机警,我可能如今就不是在房中休息了,哪里需要责罚,当赏,所有的护卫赏一月的月钱。”杨以宁后怕的说道。
“谢小姐。”意外之喜,护卫长眉开眼笑的谢了赏。
当杨以宁提要见那几人时,护卫们已经问询过一轮,还递上了供词。
这供词开始倒也一致,一口咬定:
“听说这户人家的小君回来了,他们几人想要个荣华富贵,便起了歪心思,计划将这大家小姐掳回去,等她怀孕了,逼着她取了自己,领了婚书,再将其他几个立了侍郎,便可心安理得在这大宅子里吃香的喝辣的。”
后来护卫们将这几人分开拷问,或许用上了些别的法子,受不住了才哭天喊地的招认:“是受人指使,到这宅子里来掳人。”再问,都咬死不再开口。
“听说你们是想来当我侍郎的?”杨以宁手持匕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还想让我为你们生孩子?侍郎怎么配留下孩子呢?”
她眉眼带笑,行动果决,手起刀落,让他与他的罪恶之源分离,只留下面前这人痛苦哀嚎。
“听说母神曾降下箴言,男子生来便是亚人,他们天生□□,贪惏,暴力,不安分,必须严加管教……”
“不然将会给大夏带来祸患,之前我还觉着这话太过偏激,应是谣言,可这年年岁岁的看下来,男子果然不堪大用。”杨以宁将滴着血的匕首对着下一位的罪恶之源,看他脸色变得煞白,再无刚刚的倔强。
“不是我想,是护法,不是我……”他努力缩着身子,却被护卫压制着挺立得笔直,与刀尖相遇时,害怕得颤抖,眼泪和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护法?杨以宁慊弃的退后一步,脑中响起那日假山后听到的教主,手拿着绢帕擦拭匕首上的污糟,对着护卫长耳语了几句。
没一会儿,那几位在庄子里当管事的男子也都被带到了这里,他们相见时,先是震惊,然后互相脸变得煞白,地上还有一个倒在血泊中哀嚎的人。
他们惊恐的跪下:“小姐,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没有坏心啊!”头在地上磕得梆梆作响。
“认识啊?”杨以宁笑着说道:“那就好办,交代一下是个什么教?护法又是谁?为什么盯上我府上?”
“我不知道教的名字叫什么,护法是我们这个据点权利最大的人,护法只让我们来,并未说是什么原因……”有人抢答道。
“那教主呢?”杨以宁逼近问道:“就是那位说未来会是男子的天下的教主呢?”
后面那四人惊恐的看着杨以宁,他们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教主的消息,对着对方起了疑心,互相猜忌。
“他就来过教里一回,来的时候黑袍覆面,我等未见过他的样子。”这边几人急忙回答道。
复又指着那四人道:“他们应该知道,他们是据点的执法,是除开护法,权利最高的人……”
“我们也没见过啊,小姐,我等真的不知道,您饶了我们吧……求求您……”另三人急忙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