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陆子英穿着奢华不已的纯青色外衫,手里摇着把金扇子,“赵公子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呃……”赵墨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让陆子英带上他,夸下海口说他知道很多外面的东西,但他从小在松脚镇长大,除了话本上的故事,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
“赵公子可知二小儿辩日谁更有理?”陆子英不紧不慢地问道。
“自,自然是公子更有理!”赵墨梗着脖子答道。
陆子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地挑开珠帘,外面正是殊江月色,水面波光粼粼,平州岸边行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公子要下来走走吗?”赵墨心领神会。
陆子英点了点头:“总是坐着也不好,劳烦赵公子寻一家客栈,在下随后就到。”
其实想跟着陆子英一起下车的赵墨默默缩回了脚,天色已晚,还是在平州给陆公子找家歇脚的客栈更重要。
陆子英的穿着在一众扛着扁担打着短褂的糙汉子里十分瞩目,姑娘们纷纷羞涩回头,想看看那白惟纱帽下是怎样一张俊脸。
而罪魁祸首陆子英一见到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便风度翩翩地上前搭话:“不知夫人可曾听过江上清风?”
女子有说听过的,有说没听过的,却都不知道与江山清风相配的萧曲叫什么名字,陆子英遗憾地摇摇头。
平州之人如此之多,寻人果然如大海捞针,更何况还是八年前的女子。
京州与平州只隔着一条殊江,由于百年前的夺嫡之乱,江上的洞桥生生塌陷了一半,数十年来,两岸征收无数人力都无法修好,仿佛殊江成为了真正的殊江,殊江两岸之人只得乘舟往来。
陆子英来时,正巧遇见一蓬船,他付了些铜板,便乘舟随江而上,眼见着京州高大的红色城门逐渐映入眼帘,忽然心悸了一瞬。
今日明明服过安魂丹了,陆子英按了按胸口,忍住了强烈的不安感。
“可是船太急呐?”撑蒿的船夫偷偷瞄了几眼,蓬舱内的青衣男子摇了摇头。
但船夫见过的晕船的人没有千个也有百个,怕这个富家公子坐不得船,便只将他送到了洞桥边。
殊江上的洞桥正正好好塌在了江心,这座古老的石桥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布条,据船夫所述,这座断桥还有一个名字,叫鸳鸯桥,据说只要女子在这里求姻缘,桃娘就会实现她们的愿望。
陆子英缓了缓,谢过船夫后沿石阶而上,桥身两侧的红布条随风飘动着,在夜色下衬得青衣男子的身影单薄如影。
桥上行人纷扰声渐闻,石桥那头一座高大的暗红色城门自黑暗中赫然显现,额上京州二字苍劲有力,城门大开。
今夜不是宵禁。
陆子英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一股巨大如潮水般的恐怖深压瞬间从城内涌出,周围行人皆化作惨白可怖的骷髅,流着两行血泪直直朝他走来。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阴风之中隐有万鬼哭嚎,陆子英顿时心口剧痛,他两眼一黑,跪倒在地,仿佛置身于熟悉的噩梦之中。
“世间多惆怅,大梦不愿醒……”
叮铃铃,叮铃铃———
遥远的银铃声吵得陆子英头疼欲裂,一时间竟被这股来路不明的强烈恨意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他即将惨叫出声之际,一道长长的金光咒语急急飞来,将他团团护在中央,温暖的感觉瞬间充盈了他的全身,陆子英眼前霎时清明。
他双膝跪在地上,指甲深深的嵌入了石砖的缝隙中,周围行人惊定不疑地看着他。
江面上传来一阵清风,两侧红布条猎猎作响,城内外喧哗声不止,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幻象。
“这位公子,需要帮忙吗?”
陆子英轻喘着气,冷汗直流,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一只手从他的惟纱缝隙里伸了进来,这只手的骨节如冷白玉一般分明,食指上还戴了一个金镶玉戒指。
顺着这只手往下看,只见对方一袭白衣垂至脚边,腰上还系着一条长长的翡翠玉佩。
来者看起来非富即贵,陆子英恍惚间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温柔的目光中。
此人面带笑意,一双上挑的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陆子英僵硬在地,竟是完全看呆了。
世上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
只见眼前的男人美目含情,鼻梁高耸却线条柔和,还有两片形状好看的薄唇,肌肤光洁如玉,丝绸般的长发垂至小腿,身形修长挺拔。
他的双肩上还披着玄色外套,上面的金线暗纹勾着几缕发丝,陆子英瞟到后,直勾得他面色通红。
陆子英自诩风流倜傥,一路上也见过不少美人,但此人好看得只像在画中才有,直教人感叹上天不公,怎地给人生出如此好看的皮囊。
“公子,地上凉。”对方见陆子英一直没有动作,便握住他在地上的已经有些泥土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与外形不符的是,此人的手掌坚实有力,陆子英忍住了揩油的冲动,抽出了自己脏兮兮的爪子。
这时他才发觉对方的另一只手上执着一把黑色长萧,而此刻这把长萧正缓缓挑开了他的惟纱!
“你,你怎能随意偷看别人的样貌……”惟纱下,陆子英逐渐瞪大双眼。这个男人生得一副好样貌,怎么干的是登徒子的事!
登徒子嘴角微微弯起,理所当然地说道:“公子又不是新娘,怎么还不让人看了?”
“你,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陆子英大声说道,并将惟纱一把拉了下来。
“我叫楚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楚临似乎也没有生气,反而礼节性地后退了一步,以证明自己不是“登徒子”。
如何称呼?
尹白?还是陆子英?
两人同时想道。
“在下名叫尹白,多谢楚公子。”陆子英抬起双手行了一礼,方才的幻象他又有些记不清了,但此刻却隐隐有种直觉,恐怕是眼前的男人救了自己。
从惟帽上垂下的白纱影影绰绰,里面藏着的男人俊美非凡,一袭青衣被风吹动着,楚临脸上的笑意渐深。
“公子是腿麻了?要不要拉着楚某的手?”楚临轻轻地唤了一声,陆子英顿时摇了摇头。
一见面就要拉手,真是一个轻浮的美人!
美人见状挑了挑眉,一把拉住了陆子英垂在身侧的手,不管不顾地紧扣起来。
陆子英踉跄了一下,怎,怎会有人如此不知廉耻,八字还没一撇!
“公子怎么拉着手还会跌倒,莫非还要楚某抱着走才行?”楚临捏了捏陆子英的爪子,陆子英脸色涨红。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抱在一起成何体统!不,不对,拉着手也成何体统!
陆子英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在下早已成家,公子请自重!”
楚临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陆子英频频看向楚临,他垂至小腿的黑发在月光下与玄色外套几乎融为一体,陆子英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发尾轻轻扫动着。
明明与此人是初次见面,却仿佛认识了很久。
陆子英不知不觉地跟在楚临身后,一直看着前方男子修长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有种很安心的感觉,连走到了哪里都不清楚。
此时楚临忽然停下,回过头,俯下身轻轻地在尾随着他的男子的惟帽边说道:“阿英是色狼。”
什么?陆子英吓了一跳,已经顾不上什么色不色狼的了,他方才叫的……是阿英?还是……阿尹……
“方才听尹公子一直在问与江山清风相配的萧曲是什么,”楚临抬起手上的萧把玩了两下,“楚某以为,没有比山间明月更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