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为得到了休息,将士们作战更为勇猛了,可后勤补给却撑不住了,今日就会消耗殆尽,若想不出办法,那便真是弹尽粮绝了。
可我现在没工夫想这些,敌人已经摸上来了。
我一剑砍倒一名爬云梯上来的北国士兵,再反手一剑劈断卡在墙头的梯子,却看见三名冲上墙头的北国士兵在围攻季怀。
正想上前帮忙,却见那道赤红的身影在腾移挪闪之间,轻描淡写便收下了三颗首级,脸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仿佛倒在他剑下的不是凶残的敌人,而是稻草人。
不愧是将军之子,够我这个冒牌霸王学一辈子了。
正当我分神之际,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传来,我回头望去,心头猛颤,那一声声战鼓仿佛擂在我的胸膛上。
敌人的军阵中,几道高耸的黑影正缓缓移动,攻城塔,投石车!这是笼罩在所有士兵头上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每次进攻都会带来巨大的伤亡。
八千儿郎,仅存三千!现在它们又出动了。
两个大杀器入场,焦灼的战斗开始向一面倾斜,局面危急万分。
磨盘大小的巨石一块接一块地飞来,带着万钧巨力狠狠砸下,触之即死,擦之即伤。
眼下,厚重的城墙也被砸地土石飞溅,造成二次伤亡。敌人的箭雨制住了城头,攻城塔迅速靠近,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一时间伤亡剧增。
混乱中,我听见季怀喊道:“全体士兵听命,不要分心,严攻防守!”
副将及一众士兵也发出低吼声。
所幸,府城城门十分坚固厚重,我方又甲矛精锐,战士用命,敌军也不想伤亡过多,所以短时间内城破不了。
战了半天,敌人攻势却未见减弱,看来是铁了心要一次拿下了。
攻城塔和投石车已经退下,换来更猛烈的箭雨,此时残破的城墙却已难以遮掩战士们的身躯了。
我已经杀红了眼,完全是靠着意志与信念在麻木地挥舞手中的长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强如季怀,也疲惫万分。
正因如此,我完全没听到弓弦的狰鸣声与箭雨的破空声。
当我转过身来,视线中已然是黑压压一片,视野中的箭矢越来越大,我甚至能看见箭矢上闪烁的寒芒。
已经来不及找掩体了!
要死了吗?罢了,这辈子当个真正的霸王也算赚到了。
就在我准备迎接死亡时,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飞扑过来把我压倒在地,是张河!
箭雨未尽,我欲扶起张河另找庇护,入手却是一片温热,我心中一凉。
该死!
我赶紧将张河拖至残墙后,一边焦急开口:“张河!张河!你撑住……”
张河打断了我的话,“别费功夫了……”
鲜红已经染红了他的盔甲,鼻口间一股股殷红涌出。
“我……可不是救你,只是你……”张河的声音微而含糊不清,我俯下身才听得清,“欠我一壶酒……”
我鼻头一酸,“你怎么这么蠢,你死了谁来喝酒……李副将,拿药来,快拿药来!”
可张河却好似已听不清了,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挣扎着想抓住我,我急忙握住那开始发凉的手。
“照顾好……弟兄们……”张河再也没了声息。
胸口像被重锤了一击,悲伤鼓得胸膛痛苦难忍。但我只能提起剑,继续奔赴战场,不能停下,还有人等着我。
敌人还是退了,我们的顽抗不仅超乎他们的想象,也超乎我们自己的想象,可此时,每个人都突破了极限,再无一战之力。
所幸,城中百姓已所剩无几,这是季怀的手笔。
季怀面上仍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慌张。他唤来亲卫,耳语一番后,走到我面前,轻轻吐出一字,“走。”
我已无力询问,任由他架起我走向城主府,那是城中最高的建筑。
我们静静地等着,季怀并不打算告诉我他的计划,但我相信,这定有他的原因。
很快,城外又响起了号角声。
没有抵抗,敌人轻而易举打开了城门,一股黑色的潮水涌入城中,像一群脱缰的野兽,骨子里的凶性激发出来,连他们的首领都压制不住。
他们在城中窜来窜去,发红的眼睛寻找猎物,他们此刻只想用杀戮、肆虐来宣泄胜利的快感,但,他们要失望了。
季怀突然点燃一堆烽火,刹那间,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熊熊燃烧之处。
北军将领愣了一下,随后狞笑道:“敌人要自焚了,勇士们,去生擒他们!”
听罢,士兵们都吼叫着冲向城主府,只等俘获敌人后领赏,可下一秒,城中浓烟四起,烈火势不可挡地蔓延开来,风助火势,如有神助。
整座城池都化作了烈焰地狱。
无数人影在火焰中哀嚎着,奔跑着,翻滚着……
城主府暂时安全,我疑惑地看向季怀:“我们的人不都在这吗?这火……”
季怀沉吟片刻,开口道:“是城中自愿留下与城共生共死的老人。”
我哑然,愣愣地看着季怀。一股悲凉哀壮从心中升起,我仿佛看到一位位耄耋老人手持火把,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柴薪当中,化作烈火惩戒那些践踏他们家园的畜生。
看着那些蛮子一个个到下午,我心中痛快极了,只可惜,城外仍有无数豺狼虎豹虎视眈眈,莫说三日,连一个时辰我们都撑不住了。
我看向季怀,他仍一幅丰神俊朗的模样,我问他,都死到临头了,怎么一点都不慌张,他说:“我相信父亲。”
是啊,那可是不败将军!可想到我们可能要成为其唯一的败绩,心中颇为羞愧。
城外,北军统帅静静地凝视着这座残城,火光在他眸中跳动着,一旦火焰熄灭,他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城内的所有人,身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有些躁动,他并未在意。
突然,大地开始震动,隐隐闷雷声自天边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轰鸣声。
清一色的赤甲铁骑背挂强弓,手握长枪,电光火石间闪出冰冷刺目的寒芒。
黑色战旗高高飘扬,殷红的“季”字醒目万分,季氏铁骑像平地上卷来的一团业火,铺天盖地地杀来。
北国军统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没有人知道铁骑是如何从敌军背后出现的,凶悍的北军统帅立即下令列阵御敌。
战阵还未结成,铁骑已袭至身前,众骑步调一致,纷纷取下强弓,弯弓搭箭,一轮箭雨呼啸而至,敌军立刻倒下一大片。
下一刻,铁骑与军阵狠狠撞在一起。楔形骑阵以破竹之势,将敌军撕成两半,崩溃的阵型丝毫不能阻挡铁骑进攻,脆弱得像一张纸。
当泥土染成红色的时候,敌人开始溃逃了。
一名身着白甲的将领单手持枪挑着北国军统帅的尸首高声疾呼:“缴械不杀,顽抗者死!”
身边众将士亦高呼:“缴械不杀,顽抗者死!”
“缴械不杀,顽抗者死!”
……
肝胆俱裂的蛮人一个个丢下武器,跪地求饶,此战,大胜!
军帐中,我听着季怀与来将的交谈,心中大为震撼,原来季将军早已知晓北国大军的图谋,故意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
而季怀虽未被提前告知,却与季将军配合得天衣无缝,宛如串通好了一般,真乃虎父无犬子。
此战过后,北国三十年内再无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