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行人都早早歇下了。
季月和古一然被放在同一间屋里,季月被放在榻上,古一然则是躺在竺晏给收拾的地铺上。隔着屏风的另一边还有伏玉和白榆守着,她俩一起躺在剩下的一张榻上休息。
三更时分,窗户发出一声轻响,风从缝隙中吹进来,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
又过了一会儿,窗子被人小心翼翼推开,一丝响动都没发出。
今夜无月,此人着一身黑衣,轻巧翻进屋里,看向躺着两个人的那张床榻。确定屋内人没醒,他快步走到屏风另一边,将一个布包放到季月鼻子下方。
须臾,季月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因着被点了哑穴只能发出几声细弱的“唔唔”声。
黑衣人瞬间明白,三两下给她解了穴道,示意她不要发出动静后又以同样的法子弄醒古一然。
重新获得自由,古一然只想过去“报仇雪恨”,领子被人拽住。他张嘴无声发问,依稀辨得出是“四哥,你干嘛”。
黑衣人不言,拉着人往窗外走,和季月交换个了眼神,率先带着古一然跳下去。季月将窗户掩上一边,跳下去时拉了下另一边。三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在几人跳窗之后,榻上二人当即起身。伏玉去窗边偷瞄他们离开方向,白榆则是开门让竺晏进来。
几人简单说了几句,给逃跑的那几个留了点时间,而后伏玉和竺晏翻窗追出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房间门被人推开,薛明辉三人进来。
薛明辉还是觉得江崇让伏玉他们假扮惊雷派套话的计划不靠谱,但他不敢直接说,拐了个弯道:“我有些担心伏玉他们,我们不去帮忙真的可以吗?”
江崇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发挥一贯作风——不搭理。
盛元冉倒是真心觉得薛明辉在为伏玉二人担心,开解道:“掌柜的,别担心。伏玉姐姐现在能用出五六成的实力,对付他们是绝对够用的了,再不济还有竺晏,他也能稍微帮点忙,我们去了才是会叫伏玉姐姐分心呢。”
伏玉实力在盛元冉平生所见中能排得上前十的。或许对上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会有些棘手,但江湖年轻一辈中根本没有她的对手,若不是每次都要护着他们这群人,伏玉是能更快解决战斗的。
对方只有三个人,竺晏怎么着也能打一个。以伏玉的实力来说,一对二根本不是问题。
薛明辉面色几经变化,还是没说出真正的疑惑,默默闭嘴。
另一边,季月几人已经逃出了镇子。把镇子甩在身后几里地后,三人速度慢了下来,黑衣人也摘掉了面巾,露出真容。
狐狸眼,挺鼻,薄唇,好看是好看,只是莫名让人想起狐狸。
他边走边问二人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一提起这事古一然就生气。
他本就是第一次下山历练,求了师父好久师父才松口。结果在外面混了几个月也没做到什么正事。他年纪最小,前面几件事就没能帮上忙,只是在一边跟着学习。
现在好不容易能亲手惩恶扬善了,却没想到惊雷派余孽跑得那么快,反而丢了线索。和六姐一起守了一天一夜,终于发现异常,然后就被抓了。
“厉四哥,你一定要替我和六姐报仇啊。”古一然忿忿不平道。
厉垣安慰他等把惊雷派解决了一定帮他出气,心里将古一然说的几人在脑中过了一遍。
季月和古一然年纪虽小,但功夫却是不弱,可是那群人随便两个就能把他们拿下,而且还没有伤到他们……只怕是不简单。更别提还有几个人从头到尾没出过手。
越想厉垣越觉得那群人不能随便招惹,下定决心不去找惊雷派了,先把这件事告诉二姐才是最要紧的。
古一然还在喋喋不休,指责完了白榆几人又问起惊雷派:“四哥,你是找到惊雷派的线索了吗?”
他们此番追着惊雷派来的有四人,在季月和古一然失败后厉垣与另一人兵分两路去找线索,让二人留守大桃树村,约定好三天后会和。
厉垣心道找是找到了,但现在不能说了。
他皱眉,语气苦闷,道:“他们藏得太好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带你们去定皋城找二姐,咱们先看看二姐那边什么情况。”
古一然不疑有他,道:“四哥,我都听你的。”
季月同样表示赞同。
厉垣松了口气,没走几步就发现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二人俱是一身夜行衣,蒙得严严实实,手上的两柄剑闪着寒光。
只凭这二位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前面还不被发现,厉垣就知道遇上麻烦了。
他扯出两分笑意,道:“二位前辈,不知能否通融一二,放我们过去?”
竺晏压着声音,沙哑道:“几位不是要找我们吗,现在我们来了,还走什么?”
“惊雷派的人!”古一然惊呼。
季月运气,作好出招的准备。
她心头仍有些奇怪,惊雷派之中好似没有与他们身形相似之人,难道他们之前不在大桃树村?
竺晏发出一声笑,声音同风吹破木箱似的。
笑声未停,他立即出剑。
上挑、左劈、下刺,纯正的惊雷派招式。
厉垣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惊雷派的人会从几十里外的地方又出现在这里,但他已对竺晏二人身份深信不疑。
风声猎猎,剑影错闪。
*
次日,定皋城。
许嘉音今早去和程家家主辞行,拜托他在自己离去后对城北混混多关照一二,在得到程家主的点头后,他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下来。
接下来,就只用收拾行李,等明天其他同门过来就可以启程回清音门了。
回去将一切都准备好后,许嘉音去到关押琴魔的地方。
琴魔被关在靠近城门的一处空院子里的柴房。
柴房光线不好,屋里总是黑沉沉的。一推开门,琴魔就被突然出现的阳光刺到了眼睛,好一会才重新睁开。一双眼睛不见往日神采,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被下了压制内力的药,现在与一个弱不禁风的普通人无异,又被绑着,许嘉音并不担心他能对自己做什么。
许嘉音找了张凳子坐下,看着琴魔熟悉的脸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琴魔曾是他的师兄,往日还指导过他琴艺和武功,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是嘉音吗?”琴魔开口,声音有些哑,可他音色极佳,哪怕是哑的,听起来也是好听悦耳。
许嘉音低低应了声“是”。
“我们好像好久没见过了,得有三四年了吧。”琴魔感慨道。
许嘉音纠正他:“是五年。”
五年前琴魔下山,下山第三年爆出危害百姓的事情。
琴魔轻轻笑了声,恍若潺潺溪流,道:“……竟然有五年了么?”
“我师父如何?”琴魔问。
许嘉音道:“四长老自请辞去长老一职,掌门未应,他自去看守后山了。”
何至于此!
就这么看不上他吗!
琴魔眉间染上几分戾气,但被他很快掩去。他视线落在许嘉音背着的琴上,虚弱一笑:“嘉音,能让我再弹最后一曲吗?”
“这……”许嘉音犹豫不决,手落在琴身上。
琴魔接着说:“你就当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吧,我自知罪孽深重,无可辩驳。只可惜不能再弹一曲,等其他人来了更是没有机会。”
毕竟有同门情分在,而且琴魔也确实不能在做什么。考虑再三,许嘉音给琴魔解绑,把琴递给他。
琴魔小心翼翼地抱着琴,盘腿坐好后将琴放在腿上,手指轻抚琴弦,几枚音调飘出。
没再试音,他开始弹起曲子。
许嘉音一直防着他暗用功法,直到半首已过琴魔都没搞鬼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听起曲子来。
音调欢快,曲意轻松。
这是每一位清音门弟子入门时要学的第一首曲子。他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惘然,看着琴魔沉醉的模样,暗叹一声:终究是物是人非。
“铮!”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
琴魔抬眼就见许嘉音还陷在回忆之中,他沉默片刻,道:“嘉音,我今日技艺如何?与过往比较如何?与师长们比较又如何?”
这是琴魔以前最经常问的三个问题。
许嘉音不知该说什么,好在琴魔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他继续拨动琴弦,道:“我在山上时,钻研过许多谱子,其中几张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只是山上无知音,我满腔琴意不能尽发。今日,我就弹给你听一听,你也看看师兄这几年的能耐。”
话音未落,弦音瞬发。
许嘉音尚无准备腿上腹部就被击中,浅色衣裳上瞬间渗出鲜红。
“你……”
才吐出一个音节,琴魔又连拨几下,许嘉音浑身上下多了十几道血痕,呕出好几口血。
琴魔抱着琴施施然起身,将外衣裹上琴背着后俯身对许嘉音道:“我们都被掌门他们骗了,这才该是五音律最正确的用法,只需一点点浅薄内力,就能杀人于无形间。能在死前看见五音律是如何用的,也算是你的福气。”
说罢,他一巴掌甩在许嘉音脸上,冷笑一声道:“一群无知之辈,还敢让我束手就擒?你放心,待我将那几个人解决了,我就去清音门,我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五音律最好的传人!”
想起白榆几人,琴魔又恨恨在许嘉音身上踢了一脚。
如果不是当日那一剑毁了他的琴,他怎么可能被那黄口小儿打败!
琴魔踏出柴房。
半个时辰后,一名着月白色衣裳的女子走到柴房门前。
也不知许师弟在不在这里,只希望那人不是骗她的。
正准备敲门,颜舒雅就闻到血腥味,她一脚踹开屋门,瞧见躺在地上的许嘉音,身下还有一汪血水。
“许师弟!”颜舒雅连忙探他鼻息,发现还有微弱气息后把人扶起。
许嘉音一身伤因这番举动到处都疼,被痛醒后睁眼看清来人。他道:“大师姐,琴、琴魔,逃、逃了……他、他会……小心……”
“你先别说话了,不要运气,封住筋脉,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