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华馆回来时,天已渐暗。
孟含清手中拿着自己亲手绘制的面具,沿着街道向祁府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祁府门外有个颀长的背影,灯影下显得有些孤零零。
今早出门的时候,孟含清和祁钰说过,今天要去文华馆和同学们过端午,会晚些回去。
如今看到这背影,心中暗忖,一定是祁钰耐不住性子,又不听劝告跑到门口来等自己了。
好在这次倒挺乖,在门口站着没有到处乱跑。
孟含清不久前在文华馆和同学们玩得不亦乐乎,那股快乐劲儿还没有过去,又看到祁钰孤零零带着点可怜的背影,就想要逗一逗他。
于是他放轻脚步悄悄靠近,然后猛地一跃,跳到祁钰面前,笑容满面地喊道:“阿钰!”
祁钰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孟含清吓了一跳,愣怔怔地望着他,久久没有回应。
孟含清看到祁钰这样,还以为把他吓到了,连忙凑过来问:“怎么了,真吓着你了?”
说着还抬手在他胸脯上轻轻拍着:“不怕不怕。”
祁钰摇了摇头。
孟含清看着祁钰脸上戴着的一张面具,笑道:“你怎么有一张面具了?谁给你画的?”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这个小狐狸倒挺适合你的。”
祁钰依旧不说话,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孟含清。
孟含清自然地牵起祁钰的手:“好啦,别在门口站着了,我们快进去吧。”
祁钰便被孟含清拉着往里走。
目光却从孟含清的身上一点点下移,落在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阿钰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身后的祁钰依旧一言不发。
孟含清此刻才发觉今天的祁钰有些奇怪。
按照平时的话,他早就蹦蹦跳跳着和自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了,怎么会这么安静。
“含清——”
孟含清正奇怪着,突然另一个方向传来了祁钰略显憨态却中气十足的呼声。
他脚步一顿,惊疑地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婆娑庭院中,祁钰笑容灿烂,高高举起手朝孟含清的方向招。
“含清——”
祁钰?
他怎么会在那里,那自己此刻牵着的又是谁?
孟含清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看着身旁的人。
只见对方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脸上的狐狸面具,露出了他沉静淡泊的眉目。
“郝天师?”
孟含清一惊,连忙放开了牵着郝天师的手,局促得不行:“对不住啊天师,我认错了人,还以为你是阿钰呢……”
郝天师望着孟含清,眼神平和,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无妨。”他轻声说道。
而刚刚被孟含清拉着的手却默默背到了身后,掌心还留着刚刚肌肤相亲的温度。
在远处的祁钰早已迫不及待自己跑了过来。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孟含清和郝天师二人之间此刻微妙尴尬的气氛,乐呵呵跑过来,拉住孟含清的胳膊撒娇:“含清,我等了你好久~”
转头又看向孟含清身边的郝天师,连忙朝着天师乖巧地鞠躬:“天师端午安康~”
“三少爷端午安康。”郝天师微微颔首。
“哇!含清,这就是你画的面具吗?”祁钰看到了孟含清手上的面具,激动地问。
孟含清把手上的面具递给祁钰:“嗯,答应给你的面具,送给你。”
“哇!真好看!我喜欢!”祁钰对孟含清亲手画的面具满意喜爱得不行,他一把拉住孟含清的手就要走:“含清,快!拿去给妈和大哥看!”
孟含清被祁钰拉着,也来不及和郝天师再说什么。
只得回过头朝着郝天师不好意思地笑笑。
郝天师也回以一个笑。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目光久久地久久地追随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还有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感受着那渐渐散去的余温和柔软的触感。
今日是端午,郝天师原本挺有兴致想去外面逛逛的,还特意换了件常服,戴了张自己画的面具,却没想到会在大门口被孟含清误认成了祁钰。
孟含清就那样出乎意料地出现,带着笑与俏皮,可爱地跳到他的面前。
郝天师面上看似无惊无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被突然出现的孟含清搅乱了。
他笑得又澈又冶,脸颊上的一双酒窝像是酿着醉人的美酒,那样的鲜活绚烂,比长街上点着的灯盏还要晃眼。
这双眼,让他莫名想起那日在西院天师堂,也是这样朦胧的天光,他坐在他的对面,笑着看他。
明明就是一个笑啊,却如箭矢射中靶心,叫向来“目下无尘”的郝天师心中动荡不已。
于是他便鬼使神差生了私欲,将错就错,没有立刻告诉孟含清,他认错了人。
孟含清以为吓到了他,凑过来伸手替他顺气,手拍拂着他的胸膛。
他凑得那样近,近得连他如蝶翼般的长睫都看的清清楚楚,还有他眸底的关怀,在灯火照应下,闪烁着点点涟漪。
孟含清说他的小狐狸面具很适合他,还隔着面具,摸了摸他的脸颊。
而后他柔软的手拉住他,掌心相合,十指相握,肌肤相贴间仿佛两颗心也因此贴近。
从没有人这样亲昵地拉过他的手。
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在二人相握的手间生长,一路沿着手臂攀藤生根,扎进郝天师的心脏。
以至于连心跳都控制不住得加快,如擂鼓般砰砰狂跳。
这种莫名的情愫悸动,这样陌生,又这样强烈,没有排山倒海的攻势,却丝丝绕绕温温柔柔将他缠缚。
直击他早已超脱贪嗔痴念的心,把他复又拉回了凡尘。
可这感觉一点也不叫郝天师反感或排斥。
他承认,他妄动了贪恋沉沦的念。
于是他一言不发,任由孟含清拉着他往前走。
他面上看似沉静,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透过面具看向孟含清的眸色有多么震惊与痴迷。
记得他刚名扬京城,得到高官显贵们的追捧时,他也曾感受过这种叫他血脉崩张的快意。
后来他慢慢麻木,因为看得太多,得到的太多,到最后好像什么东西都无法再激起他心底的渴求和欲望。
他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循规蹈矩习惯性地去做万人追捧的天师。
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要以为他超脱了世俗,不染凡尘。
直到遇到了孟含清,隐约间他又有了想要的东西,像以前一样,不得到绝不罢休的冲动。
之前原本平静的心,无意间被孟含清翻起了一丝波澜,复又归于平静。
可如今,他看着孟含清拉着祁钰的手,和他有说有笑离去的背影,而他自己的手里却空空如也,心也跟着空了,像是被夺走了什么一样,失落又贪婪。
终究,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所以,他突然不太想去压制了,他觉得那样很无趣。
而这份突生的私欲,若真追究起来,或许早在那日天师堂内双人对坐时便生了根,或许更早也说不定,毕竟这种事,怎么说得清呢。
而说不清的事,郝天师也不去纠结,他随心随性惯了,对这份私欲与悸动,他欣然接受并坦然面对。
正是如此,他的目光与注意自端午之后,也开始不知不觉多一分落在孟含清的身上。
而这份关注,让郝天师更加发现了孟含清身上那不经意散发的致命吸引力。
他的快乐,纯真,可爱,温柔,善良,都那样的鲜活和明媚。
是他郝天师所不曾有过的。
而这些别人都只能稍稍窥探一二的东西,孟含清却毫不吝啬地全都给了祁钰。
他看着孟含清和祁钰二人时常或一同嬉戏玩闹,或一起读书写字。
就因为祁钰是孟含清名义上的丈夫。
这让郝天师又悄然生了嫉妒之心。
郝天师的目光便越发无法离开孟含清。
这日天色很好,凉爽又多风,祁家的院子里落进了一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
孟含清拿着风筝出门去,就看到隔壁家的云哥儿在祁家高墙外张望。
孟含清走到云哥儿身后,微弯腰拍了拍云哥儿的肩头。
云哥儿转过身,看到孟含清感到了一丝意外,他有些害羞地站直了身子,叫他:“含清哥哥。”
孟含清摸了摸云哥儿的头,把藏在身后的小风筝拿出来,问他:“你在找这个吗?”
云哥儿用力点头:“嗯嗯!刚刚线断了,就掉到高墙里去了。”
孟含清把风筝递给他:“给你。”
云哥儿欣喜不已,高兴地举着风筝围着孟含清转圈。
“谢谢含清哥哥~”
“不客气。”
云哥儿停下来,拽着孟含清的袖子,眨巴着眼睛盯着孟含清看。
孟含清蹲下身,问:“怎么了云哥儿?”
云哥儿问:“含清哥哥是祁家三哥哥的媳妇儿?”
孟含清对云哥儿的突然发问感到一丝意外,但还是笑着点点头:“嗯。”
云哥儿眼睛转了转,语气纯真地问他:“那含清哥哥能不能也当我的媳妇儿?”
“啊?”孟含清一下子没理解这个小家伙说这话的意思,忍俊不禁地反问:“为什么?”
云哥儿脸一红,低下头,用脚尖撵着掉在地上的香樟果子:“因为……我喜欢含清哥哥,也想要含清哥哥陪着我玩和读书。”
他可羡慕祁家的三哥哥了,有含清哥哥一起陪着玩,一起读书写字,还一起放风筝。
对了,还有含清哥哥给的端午面具和蛋袋,可真是漂亮。
之前端午节的时候,祁家三哥哥还拿到他面前炫耀来着,说是含清哥哥给的。
他可羡慕了,也想要,可是祁家三哥哥小气不给他。
他那天还回家和妈和桂姨说了,桂姨也给他做了蛋袋画了面具,但是怎么都比不上祁家三哥哥的。
就连这风筝,也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放。
他多想含清哥哥是他的媳妇儿,多想啊。
所以他真心实意地问:“含清哥哥能不能也做我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