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多媒人,全给拒了。”
祁老夫人捏着绣帕,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媒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嘴上虽这么抱怨着,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性——自小就有主见,若不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动,若愿意,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如今算是把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军务上,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心里也终究是心疼他的,怕自己唠叨多了徒让他烦心。
本来这段时间就忙得不着家见不到人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得空喘口气,又怎么忍心再给他添堵呢。
所以这些抱怨话也只在孟含清面前讲两句。
孟含清递上一盏新沏的碧螺春,温声劝道:“大哥最近忙,兴许等以后空下来了,就会认真考虑了。”
祁老夫人接过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上细腻的青花纹:“就是看他忙,想着他能早日成家,忙完回来还能有个贴心人知冷知热的相伴着,就像你和钰儿,欢声笑语的,多好多热闹,你看看他那院子,冷清得不行。”
孟含清看向院子里的祁昀,他一身笔挺的墨蓝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那样的英姿勃发,气宇不凡。
明明是被众人簇拥的主角,偏生透出股落落寡合之感,活像幅留了太多空白的文人画,又似生宣上被雨水氤开的孤墨。
确实有些太冷清了。
只是不知道怎样的人才能与这么优秀的祁昀相配。
祁昀像是感应到了这边的目光。
回身望过来,眼神却不经意与孟含清相触。
这目光让孟含清想起之前去祁昀的院子时的场景。
他站在院子里隔窗看到祁昀独坐在紫檀案前,正在批阅文件。
肩背挺拔,目光专注。
军装外套早已脱下,只余雪白的衬衫,领口微开,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执笔的手指骨节修长,在公文上勾画时,连手腕转动的弧度都带着几分凌厉的章法。
这般仪态,倒让人想起他书房里那套德式军刀——精钢打造的冰冷器物,偏生被养护得如同古玩,在柔和的灯下泛着幽光。
在杀伐决断与君子如玉之间保持着危险又微妙的平衡。
窗外一树海棠擦着窗沙沙作响,他忽然抬眼看过来。
就像现在这样。
那眸光虽凌冽沉静,眼神却带着溶溶温柔之色。
孟含清便知道,祁昀虽孤冷却有着柔软心肠。
从他对祁钰这么好,对祁老夫人这么孝顺便可以佐证。
祁老夫人见祁昀看过来,朝他摆摆手,孟含清也冲他笑,祁昀便不动声色收敛目光,微微点头示意,复又转过头去。
孟含清想,或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人,他心中有不灭的抱负,肩上是荣耀的将星,山河岁月便与他最为相配。
可孟含清还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走进祁昀的心,相伴在他身侧,读懂他眼中的未言之语,看懂他冷峻外表下的执着与疏离姿态里的深意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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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起来,祁昀这段时间实打实成了京城中的风云人物,大街小巷,人们茶余饭后闲暇时都在谈论他。
就连京和大学的校园里,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话题也总绕不开这位年轻有为的中将。
晨光正好,采薇斋内的学生们也聊得正欢。
“没想到那黑白棋社竟然是地下情报组织,还有那以资助为名的共荣资助基金会,竟然是用来流转贿款的。”
“这么大的资金流动,当然得找个名目,好从台面上走喽。”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架,道:“黑白棋社一经倾覆,共荣资助基金会的资金也撤走了大半。”
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应和道,手中的《京华日报》哗啦作响:“而且,祁昀以祁家的名义补上了空缺的善款,并接手了这个基金会。”
周围的同学闻言都凑了过来。
女生展开报纸,指着报纸上的一则消息:“看这里——'祁昀牵头以祁氏家族注资重组基金,正式更名为扶摇基金会'。”
现在的扶摇基金会已经改头换面,是以资助京城中家境困难的学生、文人以及学术研究人员。
戴眼镜的男生补充:“最难得的是还设立了勤工俭学岗位,可以去基金会名下各家产业帮忙,赚取报酬。”
“真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亲眼见一见那传说中的祁昀。”
“对了!”麻花辫女生突然拍手道,“下个月新建的文化楼不是落成典礼么,祁家可是头号捐赠人。到时候剪彩仪式,祁昀将军应当也会出席吧?”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女生们立刻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那语调里是掩饰不住的向往和期待,有几个脸皮薄的还红了脸。
话题也便渐渐从祁昀的军功上慢慢转到了个人私事上。
“听说祁昀将军还未娶妻呢,真不知道谁有那个福气能嫁进祁家。”
“嘿,那嫁进祁家的也不一定都是福气呢。”
“这话怎么说?”
“虽说那祁家是书香门第,三位少爷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可哪有什么好事都让一家给独占了,那三少爷之前病得厉害,几乎就是卧床等死了,后来就娶了个男妻回来冲喜,这事你们不知道?”
“诶诶我知道,听说原本病得都没得医了,娶了一房冲喜男妻后病就好了,只可惜变得痴痴傻傻,”说着转向刚刚说嫁进祁家有福气的女生,“嫁给个痴傻不懂事的,还觉得有福气吗?”
那女生不以为意:“傻子怎么了,怎么说人家都是祁家的三少爷。”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周岩白听到这里突然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
周岩白一脸的鄙夷:“为了钱财富贵,连尊严都不要,不该笑吗?”
“你……”那女孩被说的脸色通红,哼一声:“这和尊不尊严的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就是仇富,见不得人好。”
“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嫁进豪门给人冲喜,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可三少爷的病确实好了,说明他们的婚姻是天意,这也是事实。”
“你这是狡辩。”
“你这是迂腐!”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为祁家的冲喜男妻吵起来,周围的人都过来劝说:“算了算了,都少说一句。”
“怎么好好的还急眼了,都是同学,别伤了和气。”
这倒把坐在后面看戏的冯衍乐得不行。
默默把目光看向孟含清空着的位置。
可惜主角没在啊,不然这出好戏得更有意思。
也不知道孟含清听到刚刚的这些议论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冯衍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等孟含清来到教室的时候,这场小风波已经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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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冯衍的生日。
同学们都很期待这一场在冯氏公馆的生日宴,个个都盛装出席,备了礼物。
孟含清到时,宴会厅内已是衣香鬓影。
平日里只见大家穿着清一色的京和校服,虽然制式好看,但日日看也会觉得腻,这冷不丁打扮一番,个个都俊俏靓眼。
在这片浮华之中,孟含清则一身浅青色长衫。
他穿不惯西装,虽然祁老夫人也叫人给他做了许多衣裳,也不乏洋装西装,可孟含清还是比较喜欢穿长衫。
他身上的长衫看着简素实则雅致讲究得很。
衣料是用的上好云锦,长衫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清雅的身姿,衣襟和下摆处用银线暗绣着竹叶纹样,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衣袂翻飞间自带一股书卷气,衬得整个人温润好看得不行。
陆世襄老远就看到了孟含清,朝他招手:“含清,这里!”
孟含清穿过众人走过去。
陆世襄今天穿了件棕色的西装,显得阳光又帅气,孟含清忍不住夸他:“第一次见你穿西装,可真精神。”
陆世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吧,世瑾还说我不适合穿呢,这个坏丫头。”
孟含清这边和陆世襄聊着,却总能感觉到人群中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看着他。
他便向四周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含清在找谁吗?”陆世襄也探着头到处看。
孟含清摇摇头,心想着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于是问:“看到周岩白了吗?”
“哦,你在找周岩白啊,没看见诶,我觉得他八成是不会来了。”
“他不是也收了请帖么?”
“按他那脾气,你觉得他会来这种场合吗。”
也是,像他那样遗世独立的性格,应该是不会来。
“还是别来的好,不然人家好好的生日宴,又吵起来,多难看。”陆世襄凑到孟含清耳边耳语。
这话糙理不糙。
孟含清无奈地点点头。
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水晶吊灯的光芒渐渐暗下,只余几束柔和的灯光聚焦在中央的舞台上。
随着乐队奏响第一个音符,一队身着绯色纱舞裙的舞女翩然登场。
她们的裙摆缀满细碎的水晶,随着轻盈的舞步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领舞的女子尤其出众,一袭正红色舞衣,乌发间簪着一支红玫瑰,眼尾点缀着细碎的金粉,顾盼间流光溢彩。
她们的舞步婀娜,媚而不俗。
看得台下的众人纷纷喝彩。
一舞毕,领舞的女子突然一个旋身,红色舞衣如花瓣般散开。
她轻盈地跃下舞台,竟直朝着孟含清的方向而来。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作势要邀请孟含清共舞。
宴会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起哄声。
冯衍则在不远处的人群之后,站在三阶旋梯之上,一手端着一杯酒,一手随意地插兜,饶有兴致般将一切看在眼中。
只见孟含清礼貌地摇了摇头,对舞女说了句什么,那女子便笑着行了个礼,转而邀请了孟含清身边的陆世襄。
在众人的欢呼和起哄声中,冯衍的目光穿过晃动的灯影与旋转的舞裙落在孟含清的身上。
孟含清就像是误入古董铺一般,没有珐琅彩的艳丽,不似青花瓷的繁复,却因那一分雨过天青的素雅,让满室珍宝都失了颜色,活像一盏极温润漂亮的玉胎清瓷。
格格不入却清新脱俗,叫人忍不住想去欣赏,想去把玩。
冯衍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孟含清却似有所感般在此刻缓缓回头。
二人便这般不经意间在满室的衣香鬓影中四目相望。
孟含清微愣,只见冯衍从容不迫,朝孟含清的方向遥遥倾了倾杯,眉梢轻挑,眼底浮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笑意。
好像在说:敬你。
那神情说不出的雍容闲适,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一股清贵从容的倜傥以及他那独有的世家公子的痞气,在觥筹交错间显得那样怡然自得,风流不羁。
如果忽略他那桀骜顽劣的性子,光看模样,真是位叫人移不开眼的骄矜贵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