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珠子已不能再感受到炽水的气息，一股莫名的气氛将他完全包裹，使他深深陷入了回忆里，难以清醒。
尘珠子跌跌撞撞离开了炽水的房间，浑浑噩噩的走向台阶，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下去，摔得七荤八素。
他四脚朝天地躺在狭窄的缓台，身上的疼痛并没有消散他那股莫名的裹挟，而是逐渐感受到了身体里血液的澎湃，他喘着粗气，用力的咽了一下口水，去滋润那干涸已久的唇与喉。
他似乎想到了阿养血液的甘甜与温热。
炽水侧身站在门口，负手而立，面色不明。
他的那个弟弟实在是不能与柠栀在一起，这也许是缓兵之计的下策，但也好过不干预的好。
屋内暖香蒸腾，榻上的少女面色逐渐红润，床头即坐着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他维持着姿势已然有一个半时辰，此时正低着头，将少女柔荑般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乐此不疲的揉捏，感受皮肤的柔软与血液的温热。
少女平稳的气息逐渐加深，在昏暗中慢慢睁开晶亮的眸子。
“元合？”
“嗯？”元合发出一声微小的鼻音，缱绻呢喃，有些魅惑。
柠栀手心里微微沁出些汗，从那大掌里抽回手，放在柔软平滑的被面上头抹了抹，原本燥热的手心感受到冰凉的背面，连带着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你认识魔尊？”
柠栀这句话说出口，带来的是一片沉寂，待到柠栀认命她不可能从元合口里问出些什么的时候。
“嗯。”那是一声自口头伸出的嘤咛，似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是自愿双手奉上的妥协。
“炽水与我说，你是他双生的弟弟。”柠栀倒是没瞒着元合，直接将这话点明了。
一声冷笑划破屋内那静谧的黑，柠栀顺着那声音微微抬头去看元合，在暗室里，只有一个惠安的影子，看不见他的表情。
元合舒了一口长长的气：“真是多嘴啊……”
“为什么你是神，他是魔？”
又是一阵沉默，柠栀好似已经习惯，微微翻了个身，将一只手掌垫在脸下，另一只自然的附在那只胳膊上。
如果元合不准备告诉她的话，她也准备好了再睡一觉的姿势。
元合微微低着头，虽没有回答，但是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了炽水的脸，与现在不同的是，没有那些夸张装饰的衣服。
为什么双生神祉，一个是神，一个是魔……
他与炽水降生于神殿时，神殿只剩延过与另一个神了。
他还记得延过那时天上地下忙的焦头烂额，当延过察觉神殿异动匆匆回到神殿时，瞥见他与炽水那双惊愕的眼睛。
延过从没见过神祉的降生，更别提双生的神祉。
上一次降生神祉还是上一次，那就是延过他自己降生时啊！
但延过好像是知道有些大事不妙，虽然他在笑着欢迎元合与炽水，可那笑容似乎是苦笑。
每一位神祉几乎都是带着使命降临世间的，如若完成了使命自然也会完成归寂。
如果一下降临两位神，就说明确实是有大事的要发生，可万万年过去了，延过还是不知那件引得双生神祉降临世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除了……
炽水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神，元合也……马马虎虎算是个神。
每一位新降临的神祉需要参透神阶才可以冲破神海与天道问接。
问接即是每一位神真正接收到自己的使命那一刻。
毫无疑问，炽水最先参透神阶与天道问接，他亦是开天辟地以来，参透神阶最快的一位神。
所以当元合隐藏身份到处招猫逗狗时，炽水已经跟着延过开始学着处理天上地下所有的事务了。
炽水得心应手，很快变成了三界内德高望重的神祉，但在魔界老魔尊消亡那一刻，炽水毅然决然地入魔去了魔界。
待到元合回来时，从延过那听说这事时……
他不肯相信炽水坠魔了，延过劝元合看开点，并开玩笑地说怎么看怎么觉得元合才应该是会坠魔的那个神啊。
回忆到此为止，柠栀平稳细浅的呼吸声传来，元合看着她的脸有些恍惚。
柠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待到柠栀再度醒来，周围的场景即熟悉又陌生，直到起身看到桌上那盏油灯，柠栀才察觉到这是——离道书院。
柠栀疑惑的推开屋门，即看见元合微微倚靠在门边。
“我睡了很久吗？”
元合微微侧头，淡淡地说：“对他们来说……不久。”
即见几位书生从远处跑过来，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后歪歪扭扭地倒在讲堂，等到被大师兄沐春和叫起时，几个才一脸懵地去院子里找柠栀元合二人。
不用说，时间卡的如此精准，自然是延过的手笔，他非常擅长给元合擦屁股，每次都能擦的十分完美，这次也不例外。
二人跟着那些书生回到了书院。
仍旧是沐春和上前一步“咚”的一声跪在元合身前：“请神仙为我师父做主。”
其余书生们也分分附和，一齐跪下，向元合请命。
“我们自然是去了……”柠栀刚刚开口，即被沐春和打断：“那神女自然是知道了夫子的冤屈，可为其平冤昭雪了？”
这些书生们，满心满眼都是亢奋与仇恨，柠栀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虽然柠栀见到的袁遇还未遇到被罢免一事，但柠栀可以猜想，造成袁遇如今境地的，恐怕与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该怎么与这些学生说，他们所向往的光明，其实是黑暗的根源。
这些书生见柠栀与元合沉默不已，皆愤懑不止，为何就连神仙也不作为！不为夫子平反！
那眼中的怒火烧掉了读书人的斯文，也烧掉了理智，更是对未来可能踏入深渊的难以置信，更是怀疑命运的不公！
一位瘦小的书生，柠栀对他几乎没有印象，上前一把握住了柠栀的胳膊，对其大声吼叫：“这世间竟没有公道在吗？就连神仙也不能主持公道吗？！”
柠栀小臂被拉扯的疼得很，元合几乎是瞬间，化炁为掌便要打在那书生身上。
柠栀被抓住的一瞬间不是去挣脱，而是用另一只手去拦住元合。
两相拉扯间，手臂更痛了，那书生再怎么瘦弱如今也发了狠，而柠栀只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讲堂内开始暴动，混乱不堪。
咳咳！
一阵咳嗽声音自前方传来。
“呵呵，柠栀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柠栀回过头去，看见袁遇仍是一脸和蔼的笑容，但面容却沧桑衰老了许多，银发杂乱无章地贴在面颊上与额头，最让人难受的是只有一个头，那微微有些佝偻却倔犟的背影以后也只存在柠栀的记忆中了。
“我是辞官，自愿离开朝堂的，莫要再为难柠栀姑娘了。”
“辞官？为何要辞官，可是杨家为难了你？”
“呵呵，我欲随风扶摇直上九万里，怎有凡人奈我何？柠栀姑娘，我现在才明白你说的水晶碎片是什么？你找小老儿就是为了这水晶碎片吧。”
“袁相国我不瞒你，我本是天上掌管民间金钱与财运的小仙，师父被歹人陷害，幻化为七窍玲珑心后被那贼人打碎扔下凡间。我即来凡间寻那法宝碎片，复活我师父。可如今……”
“可如今这法宝碎片挂在我的断头上？哈哈哈哈哈，柠栀姑娘只管拿去吧，先不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这一命远不及神仙的命来的宝贵。更看出这仙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与人间的朝堂一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人世间走一遭，没意思，属实没意思。”
“徒儿们莫要为难柠栀姑娘，即是柠栀姑娘心地纯良，不忍伤人，才会被你们钳制住，可莫要得了别人都照顾，还越发耍威风不饶人了。”
那矮小的书生羞红了脸，松开柠栀，规规矩矩地给柠栀行了拜礼退至一边。
“春和，我与你说过的，莫要再与你师弟们将我的事了，只管带着他们多读写圣贤书……”
袁遇清醒的时候不多，好容易醒来就在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又笑着向柠栀说道：“柠栀姑娘，我有些话和我这些徒儿交代，这法宝可能得等会才能交还与你了。”
柠栀沉默了片刻，袁遇以为是柠栀等不得，微微笑了笑眯着眼睛最后望了望门外那一方天儿：“徒儿们，要做一个无愧于心，无愧于己的好官啊。”
没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这样的，袁遇无奈的笑了笑，偷活了些时日，也够本儿了，凡间无我志，也该走了：“柠栀姑娘，来取吧……”
“不！袁相国，我想我师父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您对这些书生们就有多重要。其实那碎片还有许多，不如等我将其他都找到时，再回来取这块，再次之前，还请袁相国与各位帮我保管。”
袁相国微微笑了笑，“那小老儿恭敬不如从命，再替柠栀姑娘保管些时日。”
最后那些书生送柠栀与元合离开，二人离开书院并排走着，始终未发一言。
元合罕见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觉得他们真的会走进仕途吗？”
柠栀不解元合的意思，轻轻问：“不会吗？”
元合不知可否：“从这离道书院出去的，都是那乱臣贼子袁遇的学生。”
答案不言而喻，或许那深如沼泽的朝堂最终会将这些书生们拉入深渊。
柠栀微微笑着：“君子无愧于心。”
二人回头望了一眼离道书院的牌匾，又开始踏上找寻下一块碎片的旅途。
可二人未注意，在那离道书院虚掩着的大门内侧，有一双猩红嗜血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紧绷的下颌诉说不清他的愤恨，从牙根里碾碎的怨气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
“……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