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出的剑裹挟了灵力,在空中划出一道拖尾似的白光,锵的一声插入了那怪物的七寸之中。
蛇一样的怪物感受到疼痛,昂起的头颅低垂下来,而后出乎意料的开始愤怒的猛烈摇摆身躯。
正正插入七寸的剑虽位置正好,但重回过去,这副身体的灵力还不及上一世充沛,同样的招式因为灵力的匮乏而威力不足。
楚江遥暗道不好,也无暇顾及隐匿这缠斗的动静。足尖点地,整个人飞身而起,衣袂在空中翩跹舞动,整个人竟是直接滞在半空中,一手握住了剑柄。楚江遥低头看着怪物庞大的身躯,空出来的右手手心凝聚了一团灵力。
那一身白衣白袍的青年终于听见了动静,蓦然回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有两人合抱粗细的怪物嘶嘶吐着信子,晃动庞大的身躯,试图摆脱身上那会让他痛苦的源头。插进七寸中的剑身薄而韧,随着怪物的不断扭动而微微上下颤动。
她那绣满盘叶忍冬的衣裙无风而动,鬓发也一并飞舞。掌中白光炽盛,径直沿着剑身插入七寸的方向一掌拍出!
灵力沿着剑身轰入怪物体内,隐隐有灵力噼里啪啦炸开的声响,刚才还在猛烈摇摆的蛇形怪物动作一滞,像是突然被切断了连接身体与头颅的联系,昂起离开地面的上半身骤然落下,沉重地砸到地面上。
周遭的薄尘飞扬,但熹微的日光穿林透叶而来,楚江遥轻飘飘的落地,面目沉静如画,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消不掉的忧虑。
青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已经在捏诀的手,兀自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见面,是隔着扭曲怪异的魔物、隔着扬起的浮尘、隔着林间的微光。
不该是这样的,青崖藏在袖口之下的手狠狠的攥紧。
楚江遥仔仔细细确认了怪物死得干净利落,方才擦了擦剑上的血污,往白衣青年的方向走来。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一身寻常棉布衣裳,但这朴素的衣裳丝毫不能掩盖这人的清隽出尘的容貌。
似乎是被眼前的怪物惊诧到,或者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伸出手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他脊背削薄,皮肤白的几乎透明,可以看见其下的血管筋脉,用来捂着嘴的手背也瘦削的青筋凸显。看着就是一个身体孱弱的久病之人。
这样想着,楚江遥开口问道:“你要不要紧。”
那人虽然面色苍白如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笑得如春草新生,春花初绽一般。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无声地看向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只、只是有点犯恶心……不妨事,鄙人还没有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他声音干净清澈,又带着些许沙哑,像往楚江遥的心底撒了一把细碎的沙子,拢也拢不起来,理也理不清楚。
她长出一口气,决定先放下这种奇异的感觉。
那青年微微低垂下头颅,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
“鄙人青崖,家中生变,前来投奔姑母,不想走岔了路。遇见……遇见这样古怪的东西。”他苦笑一声,视线越过楚江遥看向远处的树林,“只是现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出去了。”
楚江遥顺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去,来时走过的路已经消失在重重密林深处。
“我还有些事要办,你若不在意,在此等候一阵。”说着,楚江遥凭空捏出一张泛着清亮白光的符纸,伸手就想往青崖身上拍。
这道术法攻击上威力不足,但胜在防御,一旦画出来救不再对施术者的灵力有要求,是凡人也可使用好东西,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商贾、权势通天的贵族,常常随身携带一沓出门。这么想着,她不顾青崖微微闪躲的动作,隔空拍出这张白符纸。
符纸上含着灵力的术法落在青崖衣袍之上,闪烁了一下,而后像燃尽的飞灰一般隐匿下来。
楚江遥看着簌簌落下的碎屑,面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换了一副复杂神情,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青崖丝毫没有在意那张被画出来又燃尽的术法,只是深深看着楚江遥,然后微微拱手一揖,“在下一人恐怕也走不出这丛林,劳烦姑娘了。”
施无怀在万寻山下绕了好几圈,而后走到了隐匿在密林深处,伪装做普通民居的小屋。
屋门半掩着,像是有人早就知晓有人拜访,特意留了门。
注意到门没有关紧,施无怀脚步停了停,哂笑一声,径直推开了屋门。
屋内早有人在此等候,一身上下全是乌黑,以黑纱覆面,两腿一伸,张狂地坐在榻上。声音是伪装过的沙哑,“这么莽撞,不怕有人跟着?”
“我兜了好几个圈子,就是容畴来了也得甩掉了。”施无怀摘掉了隐匿身形的斗篷,不耐烦地开口。
话是这么说,但他总觉得今天会在山门碰见鲜少出门的楚江遥有些不对劲,只是对着黑衣人,他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忐忑。
对面黑纱蒙了一头一脸的人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我要的东西呢?”
楚江遥依照罗盘的指示一路尾随施无怀走到这个隐蔽的小屋来,隐匿气息,扒着被施无怀随手关上的门。
隔着门缝,她眼睁睁看着施无怀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没有封面,不知是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是会对万寻山极为不利的东西。只是她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看着黑衣人把那册子翻开看了看,满意的颠了颠,收起来揣在了怀里。
“那些小东西都被放在了城北,估计不日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万寻山不日就会被人找麻烦的。你最近可要低调点。不要再出门了。”
施无怀放松的长出了一口气,“从万寻山偷下来这些机密可是要命的差事,你们答应好我的条件,可不能反悔啊。”二人应当是谈完了正事,施无怀开始向黑衣人索求报酬。
“什么?”
“事成之后,我想要方融凝……”
“唔?我以为你会想要容畴那老头最小的弟子,不是说什么寻山碧玉,九派江遥吗?那孩子出落得应当是不错。”黑衣人虽然没露脸,但语气中流露出鄙夷。若是万寻山教导出的弟子都是这副德行,大概也不用阴谋算计就能够自取灭亡了。
施无怀色胆包天,“楚江遥?一个脑子里只有剑的黄毛丫头,哪里比得上融凝温柔细腻,就是武功废了,留那一张脸,摆在家里,也赏心悦目……”
融凝师姐……
楚江遥忍不住握紧了拳,诋毁她自己,她毫不在意,但融凝师姐是前世最后几十年师门上下几乎所有人的遗憾。她自重生以来,感到前世的记忆在逐渐淡化,然而“废了”这两字,让那些本来模糊不清的记忆浮上心头。
前世的太和四年,独明山四年一度的试炼之地开门,因为她无心宗门之事。方融凝只身一人代表师尊前往,在试炼场中受了重伤,灵力衰微,双腿残疾,从此几乎成了个废人。
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让她别占着宗主弟子的位置,趁早从万寻山滚蛋。连楚江遥这种离群索居,不问世事的人尚且有所耳闻。
她那么温柔细腻的人,怎么会不在意这些呢?
但她在楚江遥面前从未表现过这一点,依旧是那样温柔的指出她在剑道上的缺漏,剑招的圆满与否。
她原本也是很爱修炼一途的,只是后来再也提不起剑,才对楚江遥和师尊说,她喜欢上机巧之术了吧。
楚江遥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或许师姐在这一次的试炼中就是因为这些人才被害的重伤,或许师姐在这一次的试炼中就看出了他们的端倪才被陷害。
她几乎被回忆迷住了双眼,只有几个念头愈发的清晰。
无论怎样,这个试炼她都非去不可、融凝师姐她也非救不可、师门被陷害的真相她也一定要查出来……
幸好一切都还还得及。
忽然一阵风吹过,不远处的打开的窗户被吹得合上,砰的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
楚江遥的呼吸一滞。
黑衣人狠狠剜了施无怀一眼,随后伸手一拍腾空而起,直接从半开的窗户冲出来,窗扇被强大的气力轰开,窗轴碎了一半,勉强支撑着仅存的窗户摇摇欲坠。在半空中晃了晃,最终还是哗啦落到地上。
这些零碎的响动没有干扰从屋中冲出的黑衣人半分。
他目光锐利如箭,跟着那几乎不可分辨的动静,目光落在了小屋不远处的草丛上。
草丛中看起来空无一物,只有微风拂过时浅浅的晃动,草叶之间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看起来都最寻常不过。
这样拙劣的藏匿想躲过他的观察?
黑衣人冷笑了一下,接着毫无征兆的磅礴灵力轰出,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动静骤然停下,藏匿其中的东西半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悍的灵力浑身打碎,漫天血雾。丛生杂草也受了无妄之灾,几乎被连根轰碎,恐怕只有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勉强再生出新的叶片了。
看见黑衣人走进来,施无怀紧张的站起身看向他,被斜睨一眼:“一些小喽啰,已经解决了。”
施无怀只得悻悻应是。
“手脚这么不利落,今天之后,你就不用来了。免得被人发现身份,拖累了计划。”
不远处,青崖按着楚江遥躲在山体之间的夹缝之中。夹缝很小,他身量又高,只能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和楚江遥挨得很近。两人面贴面脸对脸,近的呼吸能落在对方的脸上。
他的呼吸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