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因为这个把袁娘子推给我和明月自己跑了?”崔闻努力压着不断上扬的嘴角,“我敢肯定袁娘子生气了。”
“还用你说,昨晚听到袁小幺中气十足的怒吼我就知道她生气了。”颜熙按着太阳穴,看起来很头疼。
崔闻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颜熙斜眼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友人,不悦地敲着石桌,要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袁小幺,他才不会跑到崔府受崔闻的嘲笑。
“想笑就笑,别憋坏了。”
崔闻也不压着笑意,说道:“只许你威胁我,还不准我乐一下?”
颜熙不理会。
“山有木兮木有枝,你守她之心终为她知,此非良缘天定?” 崔闻将茶盏推给颜熙,打趣,“青阳你可别跟我说你不喜欢袁娘子。”
颜熙垂眸看向茶盏,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我只是,只是……唉!
他喝了一口茶水,甘苦在舌尖打转,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时而高兴时而惶恐,矛盾的情绪反复鞭笞心房,让他无法面对袁瑾。
崔闻感受到了颜熙情绪的低落,直觉不妙,敛去了笑容,言语中流露出关心:“青阳另有隐情?”
“算是吧。”颜熙长舒一口气,承认,“我心绪难宁。”
崔闻蹙眉:“青阳若不嫌弃,可与我说说,即便不能解决,说出来心里也能好受些。
“士族联姻互为取利,大多门当户对,可袁颜两氏相去甚远。”颜熙又喝了一杯茶,缓缓开口。
“你是担心袁氏因为门第不匹而拒绝婚事?”说完,崔闻自己就否定了,“不对,袁君既能许袁大郎和陈将军的婚事,便说明袁氏并不看重门第。”他看向颜熙,语气笃定:“你心不宁非袁氏之故,而在颜氏。”
“答对了一半。”颜熙笑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不想成为幼瑛的拖累。”
崔闻宽慰:“青阳之才有目共睹,你妄自菲薄了。”
“若为白衣我何至于此?”颜熙眺望远方,满目金黄,落叶纷飞,似有所感:“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2]……家族姻亲是助力也是累赘。”
崔闻脸色微变。
四下寂寥,唯有萧萧风声。
“那你也该跟袁娘子说。”颜熙转头看向崔闻,只见对方放下茶盏,神色严肃,“你是知道袁娘子的,一身傲骨。凡涉及于她,她必须知情,别人不可替她做决定。即便初衷是好,她也决不接受。”
颜熙一猜就知道崔闻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情,想来这位谦谦君子也是第一次被人呵斥。他笑了笑,不愧是袁小幺。
崔闻见颜熙唇角上扬,无奈:“颜青阳,袁娘子说得不错,你这人真没良心。我好心帮你,你却取笑我。”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袁娘子有句话说得不错,就算决定跑,在跑之前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不然闷在心中多难受?你也该学一学袁娘子的坦诚,结果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颜熙放下茶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需要考虑。”
崔闻知道颜熙自有主张也不再多言,只道:“纸包不住火,你尽早做决断。”
颜熙点头,心里却明白,自己这种人要迈出那一步会有多困难。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快结束的时候,崔闻说:“对了,青阳能请你帮个忙吗?”
“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劝姑姑休息休息?”
颜熙狐疑。
崔闻有些不好意思:“自打去年入秋姑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好不容易回家休养却因我的事情忙前忙后,一下子病了。这几天刚好,就主动筹办赏菊宴,一连好几天都没休息,我有些担心她身体吃不消。”
“没人劝劝她吗?”颜熙问道。
崔闻苦笑:“姑姑对上次欺骗了祖父心中有愧,想靠赏菊宴讨祖父欢心,事实亲历亲为,家里人都劝不了她。”
颜熙挑眉:“那你确定我就行?”
崔闻笑:“姑姑挺喜欢你的,我想她应该会听。”
“行吧,那我试试。”
“那就多谢青阳了。”
颜熙摆了摆手,便抬脚去凉亭那边找崔夫人了。但他运气不太好,到的时候崔夫人出去了。他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于是就在院里等崔夫人回来。
秋意渐浓却不影响阳光,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深吸一口气,干冷的空气混合着花香一起进入肺腑,将烦恼短暂地赶出脑海。他闭上眼睛享受秋的宁静。
咣当!
身后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转身看去,原来是家仆将一摞木板放在院子中央。瞧其色泽纹理,应当是上好的松木。只是——
“怎么选了松木?用樟木或者杉木不是更好吗?”颜熙走上前打听。
家仆一看是颜熙忙堆起笑脸解释:“樟木杉木固然好,但店家都没有能马上用的,所以就选了松木。”
“原来如此。”颜熙笑了一下,“你们去忙吧。”
家仆闻言退下了。
等人走后,颜熙蹲在木板前观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怪怪的。城中那么多家木材行怎么会全缺货?就算凑巧都没了,可书院那边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或许还没来得及?
不,不对。幼瑛是个直脾气,手下人的做事风格也是有话就说,绝不耽误正事。
越想颜熙越觉得奇怪,遂伸出手摸了摸木板,不过片刻接触过木板的皮肤立刻变得红肿瘙痒。他蹙起眉头,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掏出了火折子,偷偷地用火烧了木板的一角。
看着滋滋冒油的木板,颜熙瞪大眼睛。
木板有问题!
然而下一刻,后脑传来一阵剧痛,令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忽地想到了袁瑾,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正在跟萧婵抱怨的袁瑾戛然而止,神情怔怔。
“怎么了?”萧婵感到奇怪。
袁瑾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说道:“就是突然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能是天气转凉了吧。”萧婵将手中的热茶推给袁瑾,“你要多穿些衣服。”
“或许吧。”袁瑾对刚才的恶寒心有余悸,回答显得心不在焉。
萧婵以为她还在气颜熙跑了的事情,宽慰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事,否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言之隐了。或许颜郎君还需要些时间做出选择,别太着急。”
“希望他别选当缩头乌龟。”袁瑾话锋一转,“但就算他当缩头乌龟,我也会把他从壳里拽出来。总之,他不给准确答案,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看着斗志昂扬的袁瑾,萧婵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看看你是怎么把颜郎君从龟壳拽出来的。”
“表姐!”
“怎么了?”
袁瑾看着一脸无辜的萧婵心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认定了她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名门女郎?
送走萧婵后,她想了想还是听从萧婵的意见给颜熙时间思考,而自己趁这段时间把手头的事情做完,省得所有事都叠在一起,让她干什么都不尽兴。
“娘子,郎君给您送礼物了。”婢女拿着一封信和一个包裹走进屋。
“还知道给我送点东西,看来没把我这个妹妹抛之脑后。”袁瑾拆开包裹,里面竟是一把漂亮的短刀。她眼睛一亮,拿起短刀时又是一惊,轻重合适!拔刀出鞘,随意地挽了刀花,十分顺手!拆开信后才知道,这把刀是嫂嫂请陈大将军的故交为她量身打造的。
“还是嫂嫂对我好。”袁瑾喜不胜收,对婢女说,“你稍等我一下,我要给嫂嫂回礼,一会儿和我的回信一起交给健步。”
“是。”
袁瑾把前些日子搜罗来的东西搬了出来,仔细打包,而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话来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感谢。装封时,他停顿了一下,提起笔又补上了几句话才让婢女把信件和包裹带走。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书桌前,咬着笔对着账本发呆。
也不知道颜青阳想得怎么样了?
要不要去看看?
会不会显得我步步紧逼,没有风度?
可一想到颜熙受惊的模样,她又有些担心。
啧,我真是上辈子欠这个祖宗了。
笔一丢,脚一迈,袁瑾已经在去竹院的路上了。结果找了一圈,她连个脚印都没找到。
看着桌上没拆封的包裹和信件,袁瑾心里浮现出一股荒唐的念头,不会连夜跑回家了吧?颜青阳你真是出息了,三十六计被你用得妙啊!她磨牙恨不得把人抓回来狠狠咬一口。
颜熙的随从从拐角走来。
没走?袁瑾一愣。
“娘子您找郎君?”随从问。
确定颜熙没走后,袁瑾火气稍减,问道:“你们家郎君呢?”
随从回答:“郎君昨日拜访崔郎君了,一夜未归,许是还在崔府。”
话音刚落,崔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青阳昨日走了怎么不说一声?”
一刹那,昨日如坠冰窖的感觉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