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8时35分——销售——罗胜男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真应该把新才高中这单“大”生意“让”给同事的。现在钱没赚到多少,人倒是进局子了。从昨晚开始,一帮警察轮流盘问我,现在大概都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证据都贴你脸上了,你这还不承认?挺倔的哈?”一个中年警察满脸写着不耐烦,一只手指着屏幕上学校摄像头拍到的我和那个混蛋高中小鬼的争执,另一只手把桌子叩得咚咚响。
“可是科长,这些证据也只能说明她有作案的动机和机会,没办法直接证明吧?”一个年轻小警察怯生生地嘀咕着。
“你他妈是不是没碰过女人啊?看到有几分姿色的,就被人给迷住了!我真想给你一拳!”
“就是!这还是个乡下人,过来坑蒙拐骗的,搞不好平时晚上还在哪个发廊做做兼职,杀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中年警察阴阳怪气地笑着帮腔。
我也已经懒得再辩解了。车轱辘话滚来滚去,我至少说了几十遍,但是他们根本没打算听的样子,大概也没有其他的嫌疑人候补了。一晚上没合眼,我也实在是太困了,精神恍惚。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我早晚会被按上个杀人的罪名,然后被拖到哪里关起来等死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很有所谓吧。我死了既没有人会伤心,也终于能从“现实”这种痛苦的诅咒中解脱出来了。
我从小被重男轻女的家人百般嫌弃。明明读书成绩出众,但在弟弟出生后,我就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日复一日当童工赚钱,供弟弟在隔壁市里最好的私立学校念书。14岁那年,我在打工的地方喜欢上了同样在打工的一个男孩,热恋中的我重燃对生活的希望,却在父母发现后被打断了腿,因为穷酸的男孩家绝对不可能付得起他们理想中的彩礼钱。
腿伤痊愈后,爸妈把我塞到村郊的厂里打工,千万叮嘱我去勾引担任经理的村长大少爷回来当他们的金龟婿,可飞扬跋扈、恃强凌弱的少爷作风只让我打心底犯恶心。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终于找到机会彻底逃离这一切,一路辗转到了这座国际化大都市里。我给自己改了个“胜男”这样的名,寄望于能在这座理念先进的城市里重启我的人生,还自学了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技能,自以为能有个崭新又美好的开始。
然而事与愿违,对乡下人的歧视、对学历的刻板要求把路封得严严实实,就算我自学再多,理想中的工作也无一对我敞开大门。在高昂生活成本的紧逼下,去当个底层的服务员几乎是入不敷出,我只能咬咬牙成为一名销售,来博取那一线从人生这场噩梦里醒来的生机。可这场赌博也是一如既往输得一败涂地。我得到的仅仅只是不用住进肮脏的群租房,不用太过担心三餐而已,相对应的代价,却是在毫不讲理的高压指标下,被迫学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渐渐失去了良心和尊严,活得像台麻木的机器。
回忆起这些,鼻子有点酸,璀璨大都市的灯光阴影之下,我就是个廉价的群演,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在随波逐流的过程中,被那头臭气熏天的好色肥猪给随手卖了。
昨天深夜,那头对我百般殷勤的死猪,饭后果然以详谈业务为名,把我生拉硬拽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区小宾馆里。刚进房间,他肥肉横流的脸上便咧开了一道捕蝇草般的笑容,催促我快去洗澡,我也不得不做好痛苦的心理准备。在浴室里,我刻意洗得很慢很慢,使劲麻醉着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告诫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可打开浴室门的刹那,眼前的一切却完全出乎意料:左右埋伏的两个警察一下子就制服了毫无防备的我,还有好多警察守住了房间的门和窗。
站在警察后面的死猪指着我大喊:“就是她!新才高中的爆炸案就是她干的!她现在还试图用身体来贿赂我脱罪,我将计就计把她引到了这里!”
“黄主任高啊,实在是高,才一个多小时就破案,兄弟佩服啊。”警察里看似最老资格的那位鼓着掌,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茬,“小姑娘挺厉害哈,第一次犯案就是一死一伤,老祖宗说的‘最毒不过妇人心’真是有道理,你们几个带走时候当心点哈。”
一脸懵逼的我就这样被戴上手铐塞进警车,路上看到坐边上的警察玩手机看新闻,才知道原来是买了我设备的高中小鬼在舞台上被当场炸死,连学校校长都被波及了。难怪刚才去宾馆的路上这死猪一直在鬼鬼祟祟看手机,还特意静音不让我听到在看什么,原来算盘早就打好了。
就算在生活的痛苦中逐渐麻木,我也坚决不会去实质上伤害别人,这是我的底线。甚至可以说,正因为一直饱尝被伤害的痛苦,我更坚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是很讨厌那个小兔崽子没错,但最多也就是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他扳回一城,怎么可能会对他起杀心呢?这绝对不是我干的,我销售的设备也从没有安全性上的严重问题。但高官的证言可比我这个不值一提的销售份量重多了,警察们就没打算听信我认罪以外的任何话语。
我累了,就这样吧,我这种人生走到这里就结束也没啥好惋惜的。只恨那头两面三刀的死猪,搞不好还能踩着我的尸体立功;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里,这种人才是成为大人物的料。真想拖着这种祸国殃民的衣冠禽兽陪葬,可我实在是太轻了,丝毫无法撼动他肥大的身躯。
我闭上眼睛,放空心神,试图忽略警察们对我的指控和攻击。脑中的场景开始褪色变白,我宛若从污浊的世界中抽离,仿佛回到了年少无知的我在白色的山野间漫无目乱跑的岁月。高速旋转的走马灯和奋力的奔跑让我产生些许眩晕和气喘,不知不觉间我睁开了眼。
眼前这是.....新才高中的大门?!这...是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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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13时17分——高中生——王飞凰
一阵头晕目眩,我差点在下楼梯时一脚踩空。还好我反应够快,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扭转身体顺势往扶手上一跳,屁股坐上扶手往下滑了一层楼,若无其事地装作是故意要跑酷下楼的样子,引来走道上同学的阵阵惊叹。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主角的一切都必须得是完美的,我不会允许任何失态。
虽然撑过了一时的危机,但是莫名其妙的不安思绪仍然萦绕在我心头,这也是我连走个楼梯都差点出事的原因。过度真实的死亡预兆在我脑海中来回荡漾,恐惧像一只无形的魔爪攥紧了我的心脏,这是我前所未有又清晰无比的念头——如果继续参加这场校庆,我就会死,死无全尸。
也许只要我躲在教室里,随便玩玩手机摸一天的鱼就没事了;也许只要我当一个普通的游客,随便逛逛别的班级布置的教室和摊位就没事了;也许只要我请个假回家,在家里吹吹空调打打游戏就没事了。可我做不到,主角不能以任何理由临阵逃脱,今天可是我进一步扬名立万的大日子,我绝无可能回避挑战。
为什么啊?真是要无语了,一个好端端和平年代的高中生和死有个毛线关系啦?又不是拍电影拍电视剧!而且说到底,我也只是要布置一个酷炫的舞台,在上面进行一场华丽的演出,当心点别触电就好吧,最多把我的锁链再加固一下。我实在想不明白,事先准备如此万无一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到底哪里存在可能会导致死亡的契机。
谨慎是好事,过度谨慎就像个傻子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果断放弃深究吧,这种畏惧是只有我低头了才会出现的东西,只要我不觉得自己被打败了,那么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败我。今天是我脱胎换骨、鲤鱼化龙的日子,兴许这个念头只是我要告别过去的自己,迎接新生的吉兆呢?这也完全解释得通吧。
从胡思乱想到化凶为吉也不过几分钟时间,我来到了电话里约好的地方,但是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人呢——
该不会真的因为我的缓兵之计等得不耐烦跑了?不可能啊,根据我事先的调查,这公司近期生意差得一塌糊涂,今天又是这个月最后一天,销售必然都在病急乱投医,就算利润很低,也极有可能委屈求全。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过去,却一次一次都只能听到无人接听的忙音。区区一个销售而已,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背叛我!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的我茫然若失,毕竟手上凑出来的班费过于有限,很难在一下午的时间重新搞到同等规格的设备。虽然还有练习用的乐器,不至于上不了舞台,但是演出效果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无法忍受璀璨耀眼以后又被夺走光芒的结果。可能是老天看我过于一帆风顺了,觉得应该给主角一些考验才行。那我就接下这场挑战,奉上一场逆转困境的戏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