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凌晨三点,齐珚开车抵达了H市。
任疏朗前天去了首都总部开会,齐珚无聊晚上找了部电影,刚看没一会任疏朗就打来视频,可没聊几句,乐乐的对话邀请就弹了出来。
“我没什么事情,你先接乐乐的电话。可能有什么事情。”任疏朗大度地跟齐珚说了再见,齐珚赶紧点开乐乐的聊天申请。
齐珚孩子气地冲屏幕挥手,扬着语气问:“怎么啦乐乐?想姐姐啦?”
乐乐点点头,不太高兴的样子,齐珚心里一紧,问:“乐乐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姐姐,”乐乐终于开口,“我能去桦城找你吗?我想和你住几天。”
齐珚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把手机拿近了一些,尽量保持着语气里的温和:“是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乐乐的脑袋再次点了点,目光也跟着垂了下去,许久都没有和齐珚对视。
“凝重”这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八岁孩子的脸上,齐珚不想乐乐成为第二个任疏朗,从小就被迫卷进大人的世界里面,他太小了,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来消解这些复杂的关系和情绪。
“乐乐,你听姐姐说,现在躺到床上睡觉,睡醒之后就可以见到姐姐啦,姐姐帮你收拾行李,然后我们一起来桦城,姐姐带你吃之前提过的那家麻辣烫好不好?”
“可是姐姐,我睡不着……”
“那躺到床上数小羊,像之前那样,数着数着就睡着啦。”
乐乐很勉强地答应了:“我试试吧,但姐姐你真的会来吗?”
“会啊,姐姐每次答应乐乐的事情都有办到啊,对吧。”
乐乐回忆了一番,确实如此,也稍稍放心了一些,按照齐珚说的那样乖乖上床睡觉去了。
挂了和乐乐的视频,齐珚给任疏朗回了个电话。
“我要去H市一趟,乐乐状态很不好,肯定是任志宏又没事找事,让乐乐听到了。”齐珚一边说一边往衣帽间走。
任疏朗听到齐珚现在要去H市,不免担心起来:“现在?那要不坐最近一班的高铁?我看一下时间……”任疏朗说着就去查高铁的班次信息,但最近一班要一个半小时之后才发车。
齐珚换好衣服,看了一眼任疏朗发给自己的截图,叹了口气:“太迟了,我现在去吧,乐乐心思重,我怕再发生点什么。”
任疏朗没有说其他劝阻的话,他知道齐珚现在非去不可的原因,那个噩梦一样的家里已经摧毁了太多的人,乐乐不应该也不能再成为下一任受害者。
“注意安全。”任疏朗说。
齐珚匆忙往外走的脚步忽地一顿,她对着玄关柜子上的绣球花轻轻一笑,耳边是临走前里特意新换了花瓶里花的人的声音。
任疏朗:“我现在去机场,十二点正好有班飞机,不出意外的话,三点左右应该能到H市,门口见。”
“好,到时候见。”齐珚说。
齐珚没有拒绝他要奔赴过来的陪伴,这种几乎完全同频的理解,每出现一次就会让他们更加坚定彼此的不可替代。
路程走到一半,齐珚收到了乐乐的消息,他告诉齐珚他妈妈带着他回姥姥家了,还跟齐珚道歉让齐珚不要来H市了。
乐乐不在那个家里了,齐珚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想给乐乐太多的心理负担,打算等第二天早上再回复。
但她没有停下来,乐乐不在家她才能更真实地面对任志宏。
过去因为有奶奶有乐乐甚至因为骆羽,齐珚都在为数不多的见面时刻给任志宏留着最后一份体面,但现在不一样了,齐珚心想,有些事情应该有个了结。
到了。
齐珚下了车,车门关闭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个晚上也不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
整个别墅灯火通明,连接到正厅大门的石板路上映着一层暗光,似有似无的气流涌动,汇聚成一片很轻的寒风。
齐珚深吸了一口气,冬夜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直冲大脑,齐珚觉得自己比刚才还要清醒几分。
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任志宏,即使后来在任志宏提出给自己8%股份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没有生出丝毫感动。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从来没想过要拿任志宏一分钱,况且即使没有任志宏,齐敏和杨铭远也已经为她提供了一个非常优渥的生活条件。
可心里莫名多了几分不平,替任疏朗,也替那个刚出生的小孩。任志宏那么差劲,从他身上薅点东西也理所应当,他活该。
所以她决定接受任志宏的提议,拿钱,但奇怪的是任志宏并没有提出其他过分的要求,比如每年回家几次或者叫他爸爸之类的事情。
虽然相处极少,但齐珚了解任志宏,他并不是一个慈善家更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爱护子女的好父亲,所以他一定另有所图,只是目前还没有展露出来而已。
不过没关系,主动权在齐珚这里,如果她不想做可以随时离开,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些钱和任志宏这样的父亲。
几十米长的石板路,每一步齐珚都走得坦然利落。
她沉着眼眸,平日里明媚动人的眼睛如今噙上了几分寒意,她的手掌微微握拳,如同手执着一把无形的利剑,而锋利的尖刃直指向屋里的男人——那个所谓的“父亲”。
是的,也许今天就是来讨伐他的一天。
任志宏对齐珚的到来感到诧异,他甚至抬眼看了一眼客厅角落里的老式立钟,他不知道这个几乎没有回来过的女儿在凌晨三点过来要干什么,而不到两个小时前他现在的妻子带着儿子才刚离开。
“你来干什么?”任志宏问,他并不觉得齐珚会为刚离家出走的妻子和儿子出头。
“我来接乐乐。”齐珚冷淡地回应。但她的样子并不像来接人,甚至连睃巡找人的动作都没有,而是直直望向了任志宏。
“他不在这。”任志宏没有挪开视线,两人目光对峙仿佛一场无声的博弈。
总有人要败下阵来,但绝不会是自己,齐珚心想。她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嘲讽道:“乐乐也离开了吗?他能这么早就离开,我真为他高兴。”
任志宏眉头皱了起来,眼睛里透露出愈加明显的不悦,说话时也加重了质询的意味,像一个动了怒的父亲:“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大家都会离开这里的,孤独终老是你应得的,为什么你几乎不间断的出轨也才只有三个孩子?啊,不对,”齐珚的笑意更深了,”其实是两个,因为任疏朗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齐珚!”
任志宏噌地站了起来,企图用吼叫声打断齐珚的话,他遥遥地指着齐珚怒道:“你给我滚出去,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你的那些股份全都会被取消,不信你试试。”
齐珚大声笑了起来:“你真的一无所有了,只剩下用钱来威胁别人了。取消吧,现在就取消吧,你以为你我真的稀罕那些东西吗?你就像我妈说的一样,虚伪自负还特别差劲。”
齐珚接着说:“而且任疏朗的事你不会以为没人知道吧,我十六那年就知道了,奶奶临走前也知道了,我妈我爸,啊杨铭亮是我自始自终唯一的爸爸,还有我妹我弟,乐乐、骆羽……大家都知道啊,更别说外面的人了,你怎么知道别人不知道呢?”
任志宏抓起桌子上的杯子朝齐珚扔了过去,齐珚往边上一躲,紧接着就听见一道十分清脆的碎声,她循声看去,杯子碎了,凉了许久的茶也淋洒了一地。
齐珚垂眼看了看地上的水渍,又抬起视线冷冷地看向气急败坏的任志宏,鼻腔里发出一声很轻的气音:“幸好任疏朗没有你的基因,忘了告诉你,我们两个在一起了,以后不论是桦城还是H市大家都会知道,我和任疏朗是可以在一起的,因为没有血缘关系。”
她脸上的轻蔑在任志宏眼里无限放大,任志宏满脸怒意,他冲过来吼道:“你敢你敢!一群白眼狼!我……”
他离齐珚只剩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倒地,捂住胸口,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发出无比痛苦地呻吟。
齐珚居高临下地看着任志宏,看他在地板上瑟缩挣扎,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齐珚的冷静和沉默如同一把行刑的利剑,毫无怜悯地挥向了任志宏。其实时间非常短暂,甚至不到五秒钟,但这五秒却被思绪和任志宏的呻吟声拉得漫长。
“这是你的报应,任志宏。”
齐珚说完,拿出手机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
飞机晚点了,任疏朗下了飞机就跟齐珚联系,齐珚告诉他直接来医院,她给任疏朗发了位置和具体的楼层。
凌晨车少,路况好,不到一个小时任疏朗就赶到医院了,齐珚看见任疏朗向他招了招手。
“怎么样了?”任疏朗问。
“突发心梗,还在抢救。”
两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白墙,良久,齐珚开口:“你说他会死吗?”
任疏朗低头看了看和齐珚交握的手:“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
他们都没想过任志宏这么早就死掉,可如果就这么死了,这个结局似乎又太好了点。
他应该瘫在床上,不能说话,必须得有人照顾才行,那他的身边只会有因为需要一份薪酬才来负责照料他生活的护工,而不会是亲人中的任何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