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鸳鸯锅升起袅袅热气,装了茶水、可乐、鸡尾酒、可尔必思的四个杯子在半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几巡“酒”后,隔阂慢慢放下,抛开工作和身份,我们无话不谈,笑声不断。
逐渐熟络的四个人决定玩场游戏,抓阄的形式说真心话。也设置了幸运选项,例如指定某人追加一次抽取机会,奖励自己休息一回。
男士优先,四奕首当其冲。
“至今做过最后悔但其实一点都不后悔的事情……这句话怎么念着不太通顺?”
四奕念完纸条上的字,我一下猜出了这张纸条的原作者是谁,小学语文从不及格的某人。
“后悔但又不后悔……”四奕沉吟片刻,似乎把思绪往过去拉了很长一截,“突然偷亲了一个女孩吧。”
游戏规则,不问因果。安雪溪和秦昌露出吃瓜的表情,但不问因果,默默进入下一轮。放回纸条的四奕眼眸下意识看向我,我也恰好在此时抬眸看向他。
后悔但又不后悔……安雪溪还真是问了个好问题啊。
按照座位顺序,轮到秦昌。
“说一件近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件——被人跟踪了。”
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基本没有经过大脑。四奕见状不妙,赶忙怒咳一声。
“咳嗯!”
“啊,说错了,我是说……游戏里被人跟踪,然后在城外被开红名给暗杀了。”
聪明的秦昌迅速找补,在安雪溪多虑之前化解了矛盾。
不愧是秦老师!
“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To所有人,按年龄顺序说。”
安雪溪念出纸条上的字,四个人一齐陷入了沉默和思考。
这张纸条作弊了吧,但也没有规定不能指定所有人。
安雪溪与我同岁,只差了三个月。四奕与秦昌同岁,我记得他与我说过,秦昌比他小半岁的样子。18岁那年,安雪溪通过广播剧认识了彼时21岁的四奕。
过了好一会儿,四奕默默举起手。
“按年龄来,我先。新的一年,我希望……能饰演超级大反派。”
轮到秦昌。
“脱单吧。毕竟都28了。”
四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共同的痛点。
安雪溪不做片刻犹豫,说出了愿望:“知道喜欢的人真名!”
我轻挑眉,独自在四奕和秦昌惊讶的表情中给安雪溪献上鼓励的掌声。
最后是我。
我哪儿有什么愿望,一个连梦想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给来年许下什么心愿?除了安雪溪,保全她不走上犯罪的道路,我哪儿有什么梦想。
“我……”
我了半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没有愿望。实在不行,世界和平吧。”
话音落下,我明显感觉到对面的男人神色暗了几分。喝乳酸菌也能上头的安雪溪突然戳了戳桌子。
“易奕呢?”
“嗯?”
一男一女默契地发出疑惑。显然我的声音大一些,安雪溪没有听见对面四奕发出的声音。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昌来了兴致,装模作样问安雪溪:“易奕是谁?”
易奕是谁你不知道吗!我闷声哼了一气。
安雪溪戳了戳我的手膀子说:“她的网友。天天聊,年年聊,五年了没见过面。”
为了强调数字五,安雪溪还夸张地朝众人张开她的短胖的手指。
“没见过面?!现在也没见面吗?!”
四奕稍稍拔高音调,冲口而出的疑问,眉头微蹙,时不时朝我传来不解的眼神。
我……我还是消失吧。
“是啊,纯网友嘛也该找机会面基吧。这两人还不单纯,我看就是网恋。”
安雪溪一边剥着手里的毛豆,一边像侦探一样分析起来,仿佛在破解什么惊天大案。
我直接起身越过她将抽题目的快递箱子抢过来,避免她再继续乱讲话,零帧起手念出了下一个题目。
“说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好想主动终结这个游戏。
安雪溪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期待着。四奕也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端着酒杯盯着我。秦昌不能再盯着我了……好吧,他也看着呢。
“咳咳……”
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因为要说的太多而不知道说什么。
“秘密……秘密就是……我其实……不讨厌安雪溪之前提过的四人计划。”
眼看桌上的酒类只剩空瓶,所有人都还意犹未尽。安雪溪兴致勃勃地说立刻去买,秦昌担心大晚上她一个人出门,捞上门口的伞跟着去了。
我靠在沙发上,抿了一口凉白开,试图让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一点,但酒精的作用似乎还在蔓延。
酒精度数明明不高,头却晕乎乎的,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
四奕从浴室弄了条打湿的毛巾给我擦拭,安雪溪没在,我也自然而然接受四奕的亲密。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也长舒一口气,熟练地倾靠上他的肩膀。滚烫的指尖勾上我的食指,得到默许后,整个手掌将我的包裹住。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收紧,生怕稍不注意,我就会反悔收回自己的手。
五年间,我们都暗自许下承诺,权当当年杭州那个突发的吻是一场梦,是脑袋一热,非人为控制的行为。但是现在,我竟开始期待会不会从天而降意外之喜。
都是酒精的错。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像是无声的背景,将屋内的暧昧气氛衬托得更加浓烈。良久,无人开口,我所期待的,迟迟未到。
我有些恼羞地收回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抓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不是粉丝,却暧昧了五年。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区外最近的便利店需要穿过中庭抵达最近的大门。
天空下起认真安静的雪,双脚踩上雪地留下一深一浅的印记。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留在身后,透明的雨伞上,雪花点点堆积,像是撒了一层糖霜,安雪溪忍不住想舔一口,但想到这是雪,又默默收回了这个念头。
好像所有想对他说的话都在日常中,对着耳机隔着屏幕尽数说尽。那些听着他声音做过的事情,如同紧箍咒一般在脑海中里交叠循环,好端端的散步,脑内直接开起了反省大会。
北上三个月,她竟真和自己爱慕六年的偶像并肩而行,共进晚餐……
嗯?
安雪溪突然伸手‘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拍飞。
“是梦吗?”
“要梦马吗?”
酒架前,秦昌拿着一瓶名为梦马的酒问安雪溪。
“啊?不是这个梦……额,这个也行。”
“嗯。度数挺高,没问题吗?”
“嗯。”
我酒量是天生的。安雪溪没敢多说后半句,生怕暴露自己其实是个“酒鬼”的事实。
回去的路似乎变短了。
两个人提着酒,又是一句没聊就到楼下。
安雪溪忍不住在心里咆哮:安雪溪!你平时对着耳机滔滔不绝的劲儿去哪儿了?怎么关键时刻连句话都憋不出来!待会多喝两杯,把自己灌醉,醉了就会说话了。
如果能把四奕老师也灌醉,顺势将他带回房间,推倒在床,逼他用于斯的嗓音拷问我,咬我的脖子,说要喝我的血……
啊啊啊啊啊啊!!!!!!天呐!我在想什么呢!
脑内联想出的少儿不宜的画面让安雪溪瞬间燃烧起来,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她赶紧‘啪啪’又给了自己两巴掌,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拍出脑海。
这举动可把秦昌吓坏了,他瞪大了眼睛。莫非这姑娘真的是——跟踪狂和自虐狂两个词突然出现在秦昌的脑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梦马?伏特加?你俩是今晚打算来个一醉方休吗?”
我打量着手里满满1000ml的伏特加,瓶身上的标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安雪溪勾唇一笑,像是要干一件大事似的,撸起袖子,翻箱倒柜找出四个我们平时喝咖啡的杯子,摆出一副“今晚不醉不归”的架势。
“是时候检验酒量的时候了。”
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嚷嚷着要检验酒量,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和安雪溪是妥妥的川人血统,酒量不成问题。秦昌作为地道的北京人,指不定天天二锅头兑白开水呢。
唯一担心的是某人。易奕从不沾酒,估计是一杯倒。
安雪溪心血来潮给四个杯子都盛满酒,像是倒水一样豪迈。
“喂!”
我赶忙提醒,生怕她下一秒就把整瓶酒都倒光。
“这是酒,不是水!你当给人倒茶呢!”
“我知道,喝多少算多少,喝不了的就给我。”
“……”
她指不定是疯了。
热气与酒香笼罩了整个屋子,三杯两杯下了肚,我倚靠在沙发上,伸直盘腿在地上坐得微微发麻的腿。安雪溪越发健谈,非要拉着秦昌去她的卧室展示她六年间收集的宝藏。
我实在没有力气去监督,只能默默祈祷安雪溪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四奕安静地坐在茶几对面的地毯上,转动着手里熟悉的杯子,像是想起什么沉思许久。前年生日他送我的咖啡杯。后来吵架我跟他说杯子被我砸了,他赌气半个月没有跟我讲话。我没找他道歉,心想,趁此机会分开也好。试探他为人的计划,本来在杭州一别就该结束的。
半个月的封闭式忙碌结束后,易奕又主动联络我。说去配了个大电影,闭关式的辛苦了半个月,可把他憋坏了。
“所以……你不是跟我吵架了然后消失的?”
电话那头易奕理所应当地回答:“我们吵架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杯子?坏了就坏了吧,我重新买一个就是。”
好像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我无法主动告别,又一直拒绝他的靠近……他也甘心于此,陪我玩这场无聊的游戏……
一通电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是四月份在沈阳举行的国际动漫展邀请。工作室的意思是希望他接下这次的邀请,趁着《融雪之时》大热,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往上推一层。
早在于斯大热那年就该这么做的。
“沈阳啊……”
四奕失笑,放下手机仰起头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这些年除了离成都近的活动,我都没去呢……”
“去啊,又没人拦你。”
我斜睨着他,他慢慢沉下眸子瘪了瘪嘴。
“这些年我接的工作,不都为了见你吗。虽然一次都没见过……”
我?
我定了定神,心里一阵烦躁,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工作,关系到你的职业生涯,请不要把问题转嫁到我的头上。”
“你明知道我对你——”
未说完的话被他咽回肚子里。可惜,火星还是溅到了纸上。我猛地站起身,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过吗?你和我说过半句关于你对我想法吗!”
“那是你从来都在拒绝我,摆出不想听我说的样子。你都那么明显的暗示了,我还要硬着头皮把这层关系捅破吗!”
白色的纸面,火星蔓延开。头顶的灯光冷冷地洒下来,阴影压在他的眼下,显得格外落寞。我别过视线,不愿看到他掉落的眼泪,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得难受。
我张口又闭口,深吸一口气。
“……别说了。”
理智逐渐模糊,周围的事物开始晕染、分散、交叉,委屈和怒气直逼我的泪腺。
我想离开,我得离开。
四奕的手伸向我时,我下意识躲开,随手抓起玄关衣帽架的外套,顾不上是谁的,夺门而出。我要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他乱了阵脚。
门吱呀一声从后关上,又迅速被人打开。四奕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腕。
“大晚上你去哪儿?”
“冷静大脑。不许跟着我,否则……”我拨开他的手,冷冷瞪了他一眼,“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披上随手抓来的外套,跨进轿厢,冰冷的铁门将四奕苦皱着的脸隔绝在外。
街边的路灯透着冷冰冰的光,像是无情的旁观者,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饭店橱窗里欢聚一堂的人们觥筹交错,擦肩而过的行人散发着酒足饭饱后的余味。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路边,对着远处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发起了呆。
鬼鬼祟祟的人影始终和我保持较远的距离,躲在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关注我的行踪。
夜风拂过,冰冷的雪花钻进我的脖颈缝隙,惊起一阵冷颤。好在外套够长,直抵脚踝,将我整个包裹住。头受不得冷风吹,快要裂开了。
我居然会拿自己的身体怄气,真是……
都怪那瓶梦马。
我不禁深吸口气,眼下喉咙里的酸涩,躲进距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杯热乎乎的豆浆,坐在橱窗边有意无意地偷瞄远处躲在草墩旁的身影。
数不清的回忆像一个循环播放的无聊电影,将我卷入其中,无法退出。我用力捂住脑袋,按紧太阳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易奕没有错,他说得都对。从来都是我摆出不想听我他说的样子,见他要捅破窗户纸,立马转移。
到北京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能力磁场变得混乱,排斥的磁场正在向我发出引力请求。
我熟练地点开特别关注,点开唯一的“四奕的微博”,点开他常年置顶的帖子。
“能量磁场发出接壤请求,收到请回复。”
配上的图片,正是那张看不清人脸的照片。
视线上移,我的目光落入街边草敦后坐着的人,迎上他早已等在那里的目光。黯淡的街灯下,他的眼眸意外明亮。他下意识躲避视线,将自己藏起来。
霜雪霁:回去吧,衣服都没穿就敢跑出来
易奕:衣服……不是被你拿走了吗【/委屈】
霜雪霁:……
易奕:晚上外面不安全,你没带帽子又吹不得冷风【/瑟瑟发抖】
霜雪霁:我说话算话,不想再见到我,可以明说
视线转移到窗外。
委屈的身影顿了顿,朝我看了眼后,抱紧自己单薄的身体转身离去。
手里的豆浆居然没加糖,嘴里还留有梦马的余味。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