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诺原本被食物安抚了的心情瞬间变得一团糟。

    他不想吵架，也不想在奶奶面前和他吵，更不愿去揣测奶奶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人要回来，所以故意叫他今天来吃饭，或者阿姨也知情。

    但，他不想吵架，这人却明显不愿放过他。

    杨一诺深呼吸一口气，“听见了，我就要照做吗？”

    他转身，直视他的眼睛，“那我妈生病的时候，我叫你回来，你听到了，你回了吗？”

    那人皱眉，杨一诺嘴角扯出一点笑，但笑意远不达眼角，嘲讽的意味十足，“所以，你说站住，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一诺知道，被人用这样的态度于和语气反问一定让他非常不爽，还是在母亲面前被自己儿子质疑。

    看，他放筷子的声音都因为没控制住变大了。

    他不爽了，杨一诺心里的火气反倒奇怪的稳住了一些。

    那人眉心紧皱，严肃道：“我说过了，我在回来，但飞机飞行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个理由我已经听了成百上千次了。”杨一诺嗤笑一声，声音也没控制住渐渐变大，“所以一定只坐当天的飞机，不能提早几天，或者不去出差。那些钱，你的事业，就一定比我妈、比我、比奶奶、比我们家更重要！”

    数不清多少次的家人生日、家庭活动日、他的学校的活动，统统不见他的人影，每次都只有那几个字——在忙，在出差。

    妈妈太好，太善解人意，每次他这样说，她都会为那人说话：“毕竟飞机不是爸爸在开，对不对？”

    对，飞机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他能选择在什么时候回来。

    杨一诺闭了闭眼。

    “那你怎么不干脆别回来了？反正我也不需要。”杨一诺抬眼紧紧紧盯着他，冷漠道，“有你这样的爸，我觉得自己比留守儿童更可怜，我妈更可怜。”

    话刚结束，一双筷子瞬间被大力砸到他面前的地板上。

    “没有我，你算什么东西？”

    奶奶也同时出声，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扬声道：“杨焕炜！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那你的孙子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杨焕伟目光不错地看着他。

    “好好好，现在在这个家谁都能不把我看在眼里了是吧！？”

    阿姨也早早放下了碗筷，虽然一起在家里生活了十几年，但阿姨还是拘谨不安得揪着手，不敢出声。

    杨一诺看着三个人的脸，本来好好的一次晚餐，因为杨焕炜，也因为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知道，如果不是在奶奶家，那人摔的就不止是筷子了。

    但如果不是在奶奶家，他也不会乐意见他就是了。

    杨一诺收了笑容，低声说道：“我先走了。”

    他转身出门，关门时念头辗转，顾念着奶奶，最后还是没有把门摔上。

    只要不是两个人碰面，那母子俩总不会继续吵起来。

    街边小清吧传来的悠扬爵士情歌终于进了耳朵，杨一诺回过神来辨认了一下，自己居然不自觉走到了购物广场，奶奶家离这儿怎么说也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步行路程。

    他摸了口袋和包才发现手机落在奶奶家的茶几上忘了拿，甚至车也忘了骑，车钥匙也没拿。

    他叹了口气，胸口那道郁气好歹呼出来一些，不至于再在胸口胡乱冲撞。

    广场外有一圈瓷砖铺起来的花圃，杨一诺找了个偏远角落的花圃坐下，旁边就是金灿灿不停飘落的银杏树，他双手撑在身后，挎包松松垮垮的从肩膀滑下来，目光跟着不远处练着轮滑的几个小朋友走，很快又漫无目的地转到其他地方。

    杨一诺不知道杨焕炜今晚会不会回家，但是知道那人回来，两人刚刚还吵了一架，今晚他是绝对不想回那个家的。但手机不在身上，他又记不住除了栾云辉和容帆以外的朋友的电话，随身也没有带现金的习惯。

    反正身份证也没有带，栾云辉总是骂狗狗狗的，今晚他真的是要做流浪狗了，还没去雾都伦敦，现在就要做岚城孤儿了，杨一诺自嘲地笑了两声。

    但杨焕炜说的对，没有了他，自己确实什么也不是。

    不过，没有手机也好，至少不会被骚扰了。

    这念头一出，杨一诺有些感叹，自己现在这么能苦中作乐自我安慰，又觉得有些好笑。

    夜风持续，很快将身上吹得冷了，杨一诺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偶尔会被路过的女生直白地打量，还有一个女生很大胆的直接上前问了联系方式。

    他心情不好，面无表情地拒绝两次后转到另一面，才总算清净些，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他也没多想，直到那把声音的主人走到自己身前。

    杨一诺抬头，是Sigrid。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又重复了一遍，背着光，微微低头，表情担忧，“你在等朋友吗？”

    杨一诺愣了愣神，“没有，我……就是坐在这儿。”

    “就是坐在这儿？”Sigrid可能以为他还没说完，跟着重复了一遍。

    “发呆。”他补充道。

    “发呆？”Sigrid也跟着又重复了一遍。

    杨一诺看到她脸上疑惑的表情，那股坏心情好像终于平稳下来落了地，看了好半晌，他突然笑起来，“你干嘛一直学我说话。”

    “我只是觉得奇怪，”Sigrid挑眉，“你干嘛要在外面吹着冷风发呆，这风更有助于思维发散吗？”

    他不欲多说，随口道：“差不多吧。”

    她在他旁边坐下，两三个拳头的间距，很合适的距离，又是上风口的位置，她身上的味道被冷风卷着送到他鼻子前。

    还有一点浅浅的火锅味。

    “你晚上吃的火锅吗？”他问。

    “味道还是很重吗？”Sigrid闻言，抬手在衣袖上低头闻了闻，很快又嫌弃地皱起脸，“好臭！以后如果再要吃火锅我绝对不穿皮衣了。”

    她起身坐到他的另一边去，杨一诺这才看清，她穿着一身短款皮衣，搭着黑色卫衣和黑色半高领，脚下穿着皮靴。

    今天是一个cool girl。

    “你吃过了吗？”她问。

    “吃了。”杨一诺想到什么，“现在多少点？”

    “你的手机呢？”

    “落在我奶奶家了。”

    Sigrid虽然疑惑他大晚上不带手机一个人坐在这儿吹风，但没多问，告诉他现在已经10点了。

    陌生的一男一女突然接近，女生对着Sigrid道：“你怎么突然消失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话一说完，视线转到他身上，上下打量几眼，“这位是？”

    Sigrid笑了笑，“这是我学生，Noah，杨一诺。”她转头也对他介绍，“这两个是我朋友，于琪和金洋。”

    女生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后，表情变得了然，还带着一点坏笑，“噢……”

    那男人点点头，倒是没说话。他很年轻，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站在于琪右后方，但是又是稍微伸手就能碰到彼此的距离。

    两人都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杨一诺看了他们两眼，微微点头，“Hello.”

    女生在Sigrid旁边坐下，“所以现在怎样？你们俩在这课外辅导，我们先走？”

    Sigrid偏头看他，大概是想看他怎么打算，杨一诺也垂眼看过去，他不想说出违心的话，但也尊重她的选择。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就在杨一诺以为Sigrid也要走时，Sigrid转头对朋友说：“你们先走吧，我陪陪他，看看这个小朋友怎么了，好歹我也是他老师。”

    站着的年轻男人颔首，看向于琪。

    于琪戳戳Sigrid的脸，之前挂在脸上的笑容不减，还有点别有深意的意思，“行，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俩注意安全。”

    注意什么安全？国内那么安全，他们又是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