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见人清醒过来,原先还坐在床边潸然落泪的妇人,眼底倏然浮现一抹喜色,她小心翼翼地抚上逢潭的脸,试探地喊了一句:“孩子……”

    逢潭木讷地转头。

    面前的妇女眸里闪着星光,一身浅色棉麻衣杉,无华饰,朴素又清雅。

    “……”

    逢潭眉间一蹙,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

    屋内陈设简洁而不失雅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屋子,绣帷低垂,如同抚风的柳丝,轻轻摇曳。

    这是……哪儿?

    她闭了闭眼,记忆匆匆在脑子过了一遍。

    “孩子,别害怕,”妇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里是霁京逢府,你已经回家了。”

    明明是多么抚慰人心的一句话,听到逢潭耳里却是足足让她心脏狠狠一跳。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什么?”妇人摇摇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们就只带回来你一个,并未见还有旁人。”

    “……”

    是啊。

    阿悦已经死了。

    在她坠下断崖的那一刻,被漫天的弓箭,万剑穿心!

    逢潭身子颤抖得厉害,搭在锦被上的十指无意识掐进掌心。手底袭来突兀的异样之感,使她不禁垂下眼。

    ——她摊开手掌,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如方圆的回纹玉坠。

    妇人注意着她的神情,也随低下头,目光落放的瞬间泪水如雨下。终是再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儿啊!你我母女分隔数十载,今日总算得以团聚了!”

    “如此声量,实非体面之举。”来人头簪珠玉 ,身着华锦,看上去约摸四十几岁,一脸的阔相。她压眉训斥:“夏姨娘莫要失态!”

    夏姨娘连忙掩泪起身,退让一旁,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声夫人。

    汪氏走上前,将逢潭彻头彻尾地一通审量,嗤笑道:“到底是乡下糙养的,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样。”

    “夫人说的是。”夏姨娘顺着她,哽咽地说道,“想来这孩子必是吃了很多苦……”

    “苦?”汪氏不以为意地转身坐下,“我瞧这不是也活得好好的?我也没见她缺胳膊少腿啊。”

    夏姨娘被堵的一时语噎。

    逢潭掀眼看她,与她眼神相撞。

    少女的目光直白裸骨,浑然不见丝毫怯意。

    夏姨娘忙在一旁提醒道:“孩子,这是你嫡母。”

    逢潭一字一顿道:“嫡、母?”

    汪氏紧盯着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当真是你当年产下的那个死胎?”她犹疑:“你要知道,咱们逢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

    夏姨娘确信,连说了好几个错不了,“夫人,她手里的这枚玉坠子,正是当年妾身亲手放进她襁褓中的。”

    “……”

    逢潭怔愣住了。

    她凝望玉坠,身子一阵浮凉。

    这是阿悦临死前塞给她的……

    是她自小带到大的,唯一一个可能跟她亲生父母有关联的信物。

    汪氏尾调拖得极长,似是没有想到:“哦?”

    ……

    ……

    也是在方才说话的这一刹那,逢潭脑中忽然涌现当年才被带回逢府的一幕。

    先前自己病着,成日里浑浑噩噩,是以也并没有太多精力去留心这个。现下经常聿这么一问,倒是也间接提醒她了。复再细想起……当时那汪氏口中的话,似乎别有一番深意在里头。

    “……”

    常聿投来的审量似是凌迟一般,刀刀刮在逢潭体肤。

    忽而一阵热烈的呼声高喧,将逢潭从回忆中惊醒。她同常聿相视一眼,旋即默契地转头看向台上。

    舞台上,美人虽薄纱遮面,却依旧难掩丽色。纤细白嫩的手指轻抚琴弦,琴声悠扬婉转。她笑眼嫣然,眼睛落在台下的逢潭身上,“那位俏郎君,小女子可否有幸与你相识?”

    抚琴美人话落,众人纷纷顺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望过去。

    泛泛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扬声:“大伙儿快看!这小兄弟还真是个实打实的俊俏呢!”

    逢潭避开常聿的目光,无心与他深究自己的过去以往。这会儿即有开脱之法,她自是欣然顺杆儿爬上,开口应道:“小娘子可愿与我合奏一曲?”

    抚琴美人喜答:“奴家荣幸之至。”

    琵琶轴轻拧调弦,逢潭试了试音。美人媚眼如丝地向她娇俏一笑:“我们弹什么?”

    逢潭眸子微动。

    右手滚揉推于弦间,泛音似鼓轻声滚动,舟入静江,泛起涟漪。

    美人会心一笑,继而抬手与她附之。

    琵琶与琴两声交映,时似微缕春风轻抚江面,柔和委婉;时似渔桨破水,浪花飞溅。

    “大人,这是根据昨晚那人的口供,描绘出来的另外两人画像。”

    台下,蛮枝带着新批的供词寻来:“二位大人走后,新来的仵作依贵人的检点,重新又将其余三具尸体查验了一遍……”

    常聿眼睛落在逢潭身上,“结果如何?”

    蛮枝也看一眼,道:“与贵人所说完全符合。每具尸体都被做了假。”

    常聿仰靠在椅背,指节漫不经心地敲在桌沿。

    “……”

    朝廷命官苦寻多年的民间遗珠?

    他以为不然。

    最后一节音止,琴音绕梁似舟过江面,飘渺悠长。曲落台下掌声如潮,美人柔声自介:“奴家见云。”

    逢潭:“在下照日。”

    美人被她逗乐,放低声音:“期待与姑娘再奏。”

    ……

    ……

    下台落座,逢潭看着桌面展开的画像,将其中一幅拿在手中。她皱了皱眉:“这……画的是人吗?”

    转而她又拿起另一幅,这下整个人更是面露难色。

    这两幅画像中的人物:一个青面獠牙,似猛虎;一个宛如夜叉,像只蜘蛛。

    常聿:“……”

    蛮枝:“……”

    一时无人再说话,沉默是当下最直观的诠释。

    “这人我认识啊!”

    逢潭思绪回收的一息间,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悄然朝她伸来。

    蛮枝见状立马一个箭步过去,扼住那人手腕,斥道:“你干什么?!”

    “小娘子……”那人衣冠不凡,手掌肌理细腻,没有一丝劳作的薄茧痕迹,看样子是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你问我,我告诉你啊。”

    逢潭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屏了一瞬呼吸,倏而她清亮的眸子深了几分,莞笑道:“真的吗?公子当真能帮我找到这两个人?”

    那人闻言直拍胸脯:“小娘子若不信,大可以出去打听一番!论这霁京城中,谁人不知我谢闻识的大名?”

    常聿虎口轻轻摩挲杯身,不屑地冷嗤一声。

    谢闻识使劲眨了两下眼,努力看清人是谁,旋即脸色陡然惊变,大着舌头道:“常、常、常聿?”

    常聿不甚抬眼:“许久未见,不成想世子殿下还是这副德行。听闻晟王限了你三月时令不得踏出家门一步,眼下这是期限过了?”

    谢闻识看一眼逢潭,转又看一眼常聿,迟疑道:“你是他的人?”

    “...还真是巧了不成?”逢潭只是淡笑,模棱两可地说,“二位公子竟都想与我认识?”

    闻及此,谢闻识陡然扬声一笑:“小娘子不知道他罢?”

    逢潭睨一眼对面的常聿,又回脸望向谢闻识,“他是……?”

    “他啊,是宫里的内侍!是个太监!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实际上是个不顶用的。你跟着他哪有跟着哥哥我快活?”

    不待逢潭反应,谢闻识一把将她从位上捞起。言语含着十足的挑衅跟得意,“常大人,只能说……作为男人,你还是差点儿。”

    “……”

    *

    四楼房间,层层帷帐被人撩开。

    女子褪去不合身量的飞鱼常服,现袭青莺纹枝云罗裙,一头青丝柔顺散下,垂至不堪一握的蛮腰后。眉眼温婉清冷,浅施粉黛似若出水白莲,极具脱俗的美意。

    谢闻识顾不得两臂拥抱的美人,眼睛直直定在逢潭身上。他将房间其余人都一一遣退,唯留下他们两人。

    谢闻识直勾勾看着她:“小娘子不仅琴艺一绝,姿容更是妙哉。”

    见此景,逢潭倒也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她款款细步走到他身边坐下,美目往桌上摊着的画像一扬。

    谢闻识了然,很上道地同她说道:“真不知是哪家大人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放着这么一位容艺绝佳的美娇娘不好好养着,偏生叫她出来做这些男人该做的活计。”

    逢潭眼角瞬挂串串珠泪,难言道:“公子若是不帮我,只怕这次之后我家大人会更加难为我了。”

    谢闻识心疼地连连抚慰道:“本世子即说得,那自然是做得!小娘子莫要再掉眼泪了,看得人心疼。”接着,他指着那幅青面獠牙的画像道:“他叫朱阿德,原先是我晟王府上的家丁。”

    逢潭:“那,公子能否将他带来?”

    “这……”谢闻识愧色地挠了挠头,“不太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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