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八月,艳阳高照,刺眼的阳光将大地烤的火热,连风也带着炙热的气息,茂密苍翠的树木下光影斑驳,正午时分,街上来往行人百姓也减少了不少。
永宁侯府,入目皆是摆放了成缸的冰块,些许冰块在阳光炽热照耀下化成了水。
下人们井然有序的换水填上冰块,几个忙碌的小厮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汗,但他们已然很知足了,在永宁侯府干活,不仅能沾光主子们夏季降温的冰块,还能长家中妻小的脸面,更别提,差事轻松,干活若是遇到大小姐,还能被大小姐随手赏赐的几块真金白银给吓个半死。
而此时的大小姐,紧闭双眼、呼吸轻盈,正躺在一张檀木嵌花的躺椅上。
她面前摆了一块用冰雕刻的冰鉴,左右两排丫鬟就着栩栩如生的冰块所散发出的冷气,悄声有序轻摇纱扇,中间躺着的人仿佛感受到惬意的凉风,手指微动。
乔苓睡的特别沉,无意中进了梦魇。
不知为何,她进入了另一个地方,记忆中从未去过,但确凭空产生了几分熟悉感。
她抬起手,迷茫的揉了揉眼睛,忽的察觉到不远处,有个背对着她,身穿长袍的高大男子。
男子身着浅白色素衣,肩膀处不知不是洗了太多次,泛着黄白,男子长袍的衣袖被他提到了肩膀处,细看他腰身纤细,皮肤白皙,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分明。
乔苓虽见过了各个世界气运之子,但大多都是瘦弱翩翩公子,这个妥妥的肌肉美男一时间正勾起她的兴趣。
但是,男子背对着她,站立位于……灶台旁?
等等,灶台?!
那他这是?……在炒菜?
她并没细想,但她的劣根性指引她向前抬脚看个明白,可脚却怎么抬也抬不动,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男子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动作静止,缓缓转过身,面向她。
乔苓心里猛的恍惚,他的面容像罩了层迷雾,根本看不清楚。
男子从灶台瞬移到她身旁,他慢慢抬起手,轻抚上了乔苓的脸颊,仿佛这个动作做了无数遍,习惯的很。
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摸她的脸。
乔苓一时间恍惚,渐渐的,她意识模糊,在她闭上眼前,她听到了一道很好听的声音,像碎玉落进了白玉盘。
“还记得我吗,苓苓”
= = = =
乔苓睁开眼从梦魇中醒来,猛的坐起来,张口呼吸空气,躺椅“嘎吱嘎吱”发着轻微的响声,四周的丫鬟见小姐梦魇,怯生生跪了一地。
“啧”,这个梦有点意思。
乔苓缓了好一会,脆生生的说道“起来起来,谁让你们跪了。”
丫鬟们得了小姐的吩咐都站了起来。
一个墨绿色梳着双辫的丫鬟得命,绕到乔苓身后,絮絮叨叨道“娘子,晌午日头重,别睡太久了,我给您拿一碗冰镇的荷花莲子茶醒醒神。”
坐起来的女子,穿鞋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腰身绣着银丝的腾云,腰间别着一对羊脂玉镶嵌的玉带,乌黑的头发簪了一个飞云髻,仿若天上的神女。
站着的丫鬟有胆大的,偷偷抬头望着,一时间也看的痴了。
但此时,神女火很大。
不止是这个梦,而是她回来三日了,还是一头雾水。
这次世界重置,真嫡女乔苓早就在上一世死了,她如今顶替穿过来的时日整整多了五年!竟是上一世乔苓与穆言见面的前三年。
三年啊,怎么平白多了三年。
这烂系统,剧情怎么这么长啊,乔苓气鼓鼓的撸起袖子。
真想现在就把穆言抓过来走任务。
再给他两个耳刮子,问他是不是使什么花招了。
乔苓挠挠头,刚想平息一下怒火,便有一个丫鬟缓缓进来,“娘子,老夫人叫您过去。”丫鬟行了礼便退到一旁。
乔苓快走到梳妆镜旁,看着泛黄的古铜镜,镜中女子面容姣好,午睡让发髻微乱,颇有几分慵懒的破碎感。
她招了招手,“莲湖快来,给你家小姐梳妆!”
刚才对着她叽叽喳喳的绿衣丫鬟,这时也脚下一阵烟的跑过来。
“来啦来啦,娘子!”
莲湖的手巧的很,几下就把发髻恢复了原貌。
“娘子美的就像九天的神女呢!”莲湖眼里星星直闪,笑盈盈的打趣道。
乔苓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捂嘴直笑“你啊,就知道奉承我。”
莲湖假装委屈道“哪里是奉承嘛,娘子就是我们永宁侯府,不,全汴京最美的母娘嘛!”
乔苓打趣地拍了一下莲湖的发髻,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飘飘然起身,缓缓朝门外走去。
不知老太太找她有何事,穿过来这几天虽焦头烂额,但日子还是过的怡然自得。
从上辈子的相处经验来看,老夫人最是疼爱她。
嗯……是侯府里每个人,都最疼爱她。
乔苓是永宁侯府嫡女,家中只有一个主母,就是她母亲苏氏,下面只有两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家中关系简单,并不似其他朝臣家中娇妻如云,子嗣不和。
永宁侯乔征与夫人苏冉少时相识,据她这个便宜父亲说,当他第一眼看到娘亲的时候是在灯元街,满街星河闪耀,一个面容姣好的小娘子望着烟花,痴痴的笑,仿佛四周顿时无声,唯她父亲心中狠狠炸起了烟花。听说后来这个痴情的男人……不,父亲死缠烂打,终是与母亲成就了金玉良缘。
当时讲到这里,乔苓望着父亲那张仍英俊帅气的脸,露出了,了然于心的笑,母亲喜欢一个人……倒是挺纯粹的。
后来北方游牧来犯,永宁侯一人领将帅之令,身披战甲奔赴沙场,苏冉不放心,在大军后偷偷跟随,最后被乔征发现。乔征当即就叫来了士兵,要护送她回京,苏冉死也不从,偏是说,死也要与他死在一处。苏冉说话温吞,但性子极烈,他便放弃了送她走的想法。
最后,夫妻二人同心协力逼退北境之敌。她本就是将门女子,惯耍长枪,与永宁侯的天下第一剑相得益彰,共成一段百姓称赞的佳话。
永宁侯与夫人凯旋归家时,便许诺,这辈子后宅只苏冉一人,这句话传满了汴京,当时的百姓都只当是个笑话听了。
后来不知有多少女子不死心,想在侯府添个妾室位置,结果那一个个女子都被永宁侯亲自打出了侯府门,扬言要告到圣上面前,说这些“闲杂人等”扰了他家宅安宁。
闲杂人等:…………
所以,等到侯府夫妇教导三个子女的时候,府中就在无形中立下了一妻一夫的家训,乔苓无不叹服,如果不是深知自家父母的能耐,她真的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乔苓是永宁府降世的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是雪白干净、惹人疼爱的女儿,当年出生时,就连满周岁光抓阄便都金灿灿的御赐之物。可以说,乔苓算是整个侯府两代的宝贝疙瘩。
所以,除了老夫人和主君主母的院子以外,乔苓的院子便是最大的,即便不提大小,乔苓的院子也是最气派的。
为了让乔苓过得舒服,从她一出生呱呱落地开始,她的院子便开始修缮。
青石板路,红砖绿瓦,飞檐翘角,院子中间有一座用羊脂玉雕刻的假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洁白无瑕,如同凝脂。院中建筑有一条自然河曲,自西向东流经穿过院中石桥,院落里到处挂满了金丝线的幔帐。
乔苓步姿优雅,但走得极快,不久便翩然而至祖母院中。
她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心想祖母平时总是说她笑起来喜气洋洋,那便是,极喜欢她笑的。
一入门,她的眼睛随即扫视一周。
便看见屋里满是熟人,父亲、母亲端坐在祖母下方,从背影看二弟,三弟正是乖巧的像祖母行礼,还有他们身旁站立的一位少年。
少年的背影挺拔如松,透着坚毅,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穿着一袭青衣,布料虽一般,但穿在他身上确是体面而贵气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许的熟悉。
她陷入了沉思,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便听了祖母唤她的声音。
一时间,众人皆向后看。
乔苓:………
她急忙收起嘴角的笑意,将双手叠握,身子微微前倾,脆声道“给祖母,父亲,母亲问安。”
“好好好,祖母好,我们囡囡这一身真是个美人坯子,换个人穿必定没有我们囡囡穿的美。”
“母亲,你说这话,倒是把心全偏向了囡囡,哪怕是个绝世的美人站在这里,也不及囡囡半分啊。”母亲捂嘴笑个不停。
乔苓虽早已习以为常,但今日有外人在场,她也反而不好意思了。
“言澈,你看阿姐,从不曾见过她不好意思,今日真是稀奇。”三弟抿嘴拍了拍二兄,笑道。
“三郎,怎么说你阿姐呢?”永宁侯富有穿透力的浑厚声音传来。吓得乔淮之不敢说好姐姐一句。
“今日叫你们前来,便是说明一件事情。”永宁侯说道。
他示意身侧的少年走向前,说道。
“这位是我从军结拜义兄的儿子,江月白,日后便是我们府上的亲儿郎,你们的亲阿兄,我之前欠了江兄一命,如今他入土,我闻讯即刻便将月白从溪州接到汴京,日后,我定将月白与你们一样视作亲生骨肉。对了,月白堪堪大了囡囡两岁,以后你们便都唤他兄长吧。”
乔家三子闻言同步抬头,望向父亲身侧的少年。
乔苓抬头,也将视线转到了少年身上,他身躯凛凛,鼻若悬梁,一双眼深邃勾人,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
正巧少年也对上了她的目光,两两相望,他眼底似是带了几分笑意,再一看,又仿佛看错般的消失。
乔苓的心重重的跳了几下,似是欲盖弥彰般,偏头看向了别处。
不对劲。
他是谁,这般气质的人不可能籍籍无名,这个世界里没有这号人物,上辈子永宁侯也从来没有提及义兄之子江月白一事,怎么平白出现了一个兄长。
难道重置世界会改变上一世的事情吗?这个便宜兄长真的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乔苓脑袋里想的头疼。
江月白不经意间快速扫了乔苓一眼,他的嘴角似是上扬了几分,而后又重新快速压下,继续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