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落,灰白的天空披上黑纱。
办公室安静的可以听见针落下来的声音。
夜来临了。
有机器不停运转,有暗地密谋欲成大事者,也有人坐在椅子上,在桑竹快要哭出来的神色中,拨通了中心区长的视频。
中心区亮如白昼。
切尔薇人至中年,一头黑白交叉的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她的眉眼中带着几分疲惫,却掩盖不了那一身的睿智。
此刻她身上套着一件防护服,想必是刚从中心区实验室走出来。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切尔薇先板着脸开了口:“闻枂,你这几天似乎是有些太不像话了。”
夏闻枂手底下是十一区的工作报告,她看着切尔薇,露出一个比较和善的微笑:“所以是为什么不可以呢?老师。”
切尔薇坐上了车,正准备去下一个地方,闻言道:“你既然知道喊我一声老师,就应该记得我和你说过,阿尔拉曼整个人都是一颗炸弹,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她会在哪一刻将炸弹引爆。”
“是吗?”夏闻枂表情乖巧极了,反而更像是一个追问大人,只想得到自己不解的答案的孩子,“为什么那么确定呢?您很了解阿尔拉曼这个人吗?”
这个问题出口,切尔薇并没有直接回答她。
夏闻枂在切尔薇的停顿中看到了愣神,只是一瞬间的暗淡,要不是因为这种表情出现在切尔薇身上有些匪夷所思,夏闻枂或许都不会发现。
切尔薇说:“你也是时候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切尔薇便将电话切断了,不到一分钟,切尔薇发来了一条信息,上面是她政府内网的账号。
夏闻枂挑了挑眉,没想到切尔薇居然舍得将这个账号丢给自己,有着内网最高权限的账号啊……
切尔薇让她自己看,那她就好好看看。
她飞快的打开电脑登陆上了内网,第一时间调出了切尔薇的资料,一眼扫过,夏闻枂微微有些惊讶。
只见切尔薇曾经配偶那栏里面,写着阿尔拉曼的名字!
她原先只知道阿尔拉曼出自中心区研究室,也曾和切尔薇相识,却未曾想,她们还有过这层关系。
难怪切尔薇平常做个主都要找一堆人开会探讨,唯独信誓旦旦的下着关于阿尔拉曼的决定。
爱人走到离分,最后刀兵相见,但毕竟曾经拥有,是再熟悉不过。
这一刻,夏闻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条岔路口,往前两条路皆是危机重重,乍一眼看去,蜜糖全部碎成了渣,掺着刀子铺在脚下,踩上去,痛还是甜,都要自己判断。
那么,那条路才是对的呢?
走到这一步,夏闻枂居然也想将选择交给迷茫的天命。
如何选择才会是一个正确的答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不过是选择死多少人的区别而已。
私心与公义啊……
夏闻枂没有继续再看下去,如果未来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么过去存不存在,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突然就能理解前些天的蒋暗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要和自己约会了。
当你已经确定了没有以后,那么眼前唯一拥有的,也不过一时而已。
夏闻枂站起身,后背的衣衫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尽管止血贴牢牢的贴在她的伤口上,也架不住那血液实在是太过于繁多。
这样的失血量让夏闻枂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最近的她确实是太容易体弱多病了一点。
夏闻枂一只手扶着桌子,喊了桑竹过来。
她的眼神恢复了平常:“方才有些冲到,吓到你了。”
桑竹看着夏闻枂的样子,哪里还能说出其他话,只能咬着下唇摇摇头,伸出手扶住了夏闻枂。
“没事的,我知道夏姐不会伤害我的。”
夏闻枂点点头,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把:“这段时间关于我的事情必须要保密,任何事情都是,谁也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她从不怀疑桑竹的忠诚,但有些事情该强调的还是要强调。
夏闻枂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已经累得没有任何功夫去计较更多的事情了,只能顺从着本意,将眼前一些能解决的事情扫平。
不管是为了谁。
“我明白的,那夏姐,我现在送你回去?”
夏闻枂嗯了一声,任由桑竹扶着她往出走。
五点五十分,天已经黑的能滴出墨来了。
夏闻枂磕了两粒药,恢复了几分精神,让桑竹将车停在路边,两人就这样缓缓的走着。
路过那盏摇晃的路灯,一如夏闻枂初来时,那灯闪的依旧疯狂,可惜穿过这条小巷,再也没有一个笑的张扬的女人坐在废墟上,高仰着头说一句“十一区没有规矩”了。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
夏闻枂突然想。
一旁的桑竹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一般,带着几分谨慎细微的声音说:“夏姐,其实我觉得人生中的每一场相见都是有意义的,而且我感觉你要是不来的话,蒋姐估计依旧不会放弃她们自己的行动,或许你来了,就破局了呢?”
夏闻枂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桑竹,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仿佛是认可了桑竹的这番说辞。
两人一直走,延伸的废墟连片,3号楼立在其中,偶尔能看见几个值夜巡逻的警卫,见了夏闻枂还会问声好。
比起初来,也算是好了不少。
桑竹扶着夏闻枂上了楼,突然听见夏闻枂问:“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母?”
听到这个问题,桑竹一脸的诧异,却还是乖乖的回答了:“说不想自然是不可能的,当年被拐走的时候最想,天天夜里都哭,想着父母什么时候才能将我救出去,但一直不见他们的踪影,我都快恨死他们了。
后来想想,其实他们应该比我更着急才是,只是我或许注定与他们无缘,也是多年后才知道,他们早就死在了混乱之中,说起来不怕夏姐你笑话,其实我还是很想他们,每次他们的忌日我都偷偷躲起来哭呢。”
夏闻枂嗯了一声:“人之常情。”
桑竹哦了一声,只感觉夏闻枂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感伤,她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直接顺着夏闻枂的话问了下去:“那夏姐你呢?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吗?”
话说出去之后桑竹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毕竟夏姐十八岁以前的记忆都已经很淡了,更淡的是对待事物的感情。
每次被丢掉的那些东西,记忆或许会在一个个故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可阻碍着人最关键的因素是并不只是记忆,真正被丢掉的,是情感才对。
或许终有一日夏闻枂会想起以前所有的事情,但只会将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去看一个故事。
也是因为如此,桑竹才会觉得蒋暗的出现是对的,最起码蒋暗曾让夏姐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烟火人间。
她怯懦的看向夏闻枂,试图说些什么补救,却听夏闻枂开了口。
“我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了,只是大概听老师提起过,说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知书达理……其实相比起来,你已经算幸运了,最起码你还记得她的那些好,还有足够的回忆支撑着,不像我,连一个想象的余地都没有,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之后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了。”
“夏姐……”
“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和你随便聊聊而已,回去睡吧,这两天放你个假,过几天我们还要场硬仗要打呢。”
……
松树落叶,扑了一地的细针,雨雪洗刷过后新绿不减,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行车队轰轰烈烈的沿着驶向城街,为首的车里,桑竹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右耳中通讯器里,传出来的是依扬的声音。
夏闻枂就坐在她身边,看似闭眼休息,通讯器却一直在工作。
两个红点的距离越来越近,夏闻枂看了桑竹一眼,桑竹立马道:“夏姐放心,依扬那边说没问题。”
“确保万无一失。”
桑竹比了个OK的手势,车在一处废墟之前停了下来,废墟之后掩盖着的,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
一行人训练有素的下了车,桑竹带着夏闻枂径直朝着废墟的侧面走去,那里守着两个警卫,看见夏闻枂之后恭敬的敬了个礼。
夏闻枂淡淡颔首,她往右边站了几步,身后有人扛着火箭炮,一炮将那扇半米厚的铁门轰出了一个大洞,一片灰尘盖住了眼前场景,铁片溅落在夏闻枂身上,夏闻枂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只是沉着脸,等灰尘落下去,夏闻枂率先迈入了那扇十分高的门槛,身后警卫队跟了上来,一瞬间将这片用废墟伪装起来的小型实验室围了起来。
里面大概有三四十个人,他们围在一处,见到眼前场景,瞬间炸开了锅。
然后人群退开,那边将蒋暗的身影让了出来,这边夏闻枂站在中间,任由镜片将眼神中的光隐藏。
两个人自从上次在小酒馆分开之后,距离现在已有大半个月不见,谁又能想到再见会是如今这种场面呢?
人群纷纷攘攘,唯独两个能做主的人都闭口不言。
蒋暗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平常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依扬在三分钟之前就找借口溜了出去,现在在门口的大洞中露出了头。
而让她无比在乎的夏闻枂,只是扶了扶架在脸上的那副眼镜,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政府依法行事,都带走吧。”
蒋暗往后退了几步,那桌上摆着一连串的危险物品,她将眼中方才升起的失望眨出去,然后换上了一副宁死不屈的面具。
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搅扰自己计划的仇敌。
如果可以的话。
“夏秘书好手段。”
“承让。”
“见夏秘书如此胜券在握,是不怕我直接毁了所有东西,让在场的人全部有来无回了。”
“你不会的。”夏闻枂只是朝着后面的警卫招了招手,“在场所有涉事人员全部扣押待审,对了,这个领头的给我单独关起来,多找几个人看着。”
蒋暗握着拳,被几个人强行按住带走,路过夏闻枂的时候,她突然问:“这件事情你做与我做,有区别吗?”
夏闻枂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的十分好看:“想什么呢宝贝,政府在这里待了这么几个月,总是需要一点大功绩的,不然走的时候该多难看啊……别给她打药,对付这种人,直接敲晕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一警棍敲在了蒋暗的后脑,夏闻枂接过了蒋暗,将人抱上了门外的一辆警车,车门落下,连带着关押犯人的电网一同罩住了蒋暗安逸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