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见

    午间的公园里,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落在青石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地面点缀成一幅斑斓的油画。

    烈阳高照下,公园里没有任何人。

    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孩,正躲在阴凉处,偶尔把小手露出来,接住掉落下来的阳光,等收回手时,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她用透亮的大眼睛盯着手心好几秒。

    把手伸出去,又收回来,乐此不疲。

    终于意识到接不住阳光以后,她垂着眼睛把手收了回来,在原地走了两步,鸢尾蓝的眼睛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谁。

    这么小的孩子在这里出现,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

    在发现这处被他定为小基地,几乎见不到人影的小公园来了人的时候,小泉凌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透过灌木丛的缝隙他发现来的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真的只有一个小孩。

    而且还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

    白色的齐肩短发被风吹的有点乱,小女孩停了下来,一点一点把头发捋顺。

    她要去哪里。

    小泉凌望着她越走越远,眉头紧锁,眼皮不时跳动,沉默了一会。

    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由纪觉得公园太脏了,想换个地方呆着,于是迈着小短腿,顺着小哭往前走,前面的路宽敞明亮,但是太阳很大。

    她停在了明亮的大路前,脚踩在灰暗里。

    水灵的大眼睛在周围找着合适休息的地方,站了好久,她的小腿已经开始打颤了,由纪有点纠结的看着地面,很想直接坐下。

    小泉凌跟过来就看到小女孩跟被吓到一样,腿打着颤像马上快要跪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双手握着拳。

    “喂,你在干什么?”

    他绝对不是因为同情这小鬼,这公园平时就他一个人,要是有个小孩从这不见了,这里可能会被拆除吧。

    他是为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由纪抬起头看向他,观察了一会,发现不认识对方后,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小泉凌嘴角抽了抽,不信邪的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爸妈呢?”

    小女孩长得很矮,只有他胸口高,居高临下,他能看到对方发抖的更加厉害的双腿。

    搞什么?她在害怕他吗?

    迟迟听不到回应,小泉凌又联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觉得自己真是自讨苦吃,转身想走。

    “扑通。”一声

    他回头看到女孩直直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巴掌大的小脸被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

    ……

    观察了一会他发现女孩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重新走了回去把她扶了起来。

    途中她也一直没说话,也没叫疼。

    直到小泉凌把她扶到附近的台阶,想让她坐下。

    “脏。”

    “什么?”小泉凌热的满头大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由纪指着台阶,“地脏。”

    难怪脚跟生了根似的,怎么拽都拽不动,原来是在嫌地脏。

    他想了一会,把身上的衬衫外套脱了下来,放在地上铺平。

    “坐吧。”

    说完他拉着由纪坐了下来,坐下来他才发现女孩的膝盖此时一片红肿,白嫩的皮肤被小石子划了好几道小口子。

    他看的直皱眉,见由纪不哭不闹的样子,甚至多了几分佩服。

    “你不痛吗?”

    “痛啊。”

    “那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

    由纪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黑发的男孩,耐心解释。

    “哭的话还是会痛。”

    小泉凌看的目瞪口呆,感觉她说了什么很深奥的话。

    但很快他收敛神情,“你还没说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是和妈妈一起出来的,妈妈让我等她。”

    由纪用手触碰着膝盖红肿的位置,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喂!”

    小泉凌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眼睛里冒着火。

    这不就是被抛弃了吗?说什么在原地等这种话?连这么可爱的小孩都抛弃,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父母吧。

    话哽在喉咙里,他不敢说出来。

    现在这家伙还在相信她妈妈会回来,要是说出来肯定马上就会哭了吧,这样情况就变的更糟糕了。

    纠结了一会,他眼神坚定起来,握着由纪的手。

    “要不然你去当我妹妹吧!”

    “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的,不,比亲妹妹还亲。”

    由纪的困惑的看着他,看到他身后,鸢尾蓝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妈妈!”

    唉?

    小泉凌回头,看到一位杏色长发的温柔女性正含笑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温柔。

    “由纪。”

    女人走了过去,动作轻柔的把女孩抱在怀里,看到女孩的伤时,瞳孔缩了缩。

    “又摔跤了是吗?都是妈妈不好,不该这么久没找到你的。”

    由纪妈妈贴着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心里不由有些自责,眼眶有点湿。

    “谢谢你,照顾由纪了。”

    由纪妈妈蹲了下来,让由纪坐在她腿上,和小泉凌平视。

    “这么说,您并没有抛弃她?”和由纪妈妈交谈后,小泉凌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是我错怪您了,所以才说出刚才那种失礼的话。”

    小泉凌道歉。

    “小凌是个很好的哥哥呢。”

    由纪妈妈也就是神奈玲温柔的摸了摸男孩的头。

    “真的吗?”

    从来没被这样夸奖过,小泉凌脸颊立马变得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真的哦,谢谢小凌照顾由纪。”

    “由纪,说谢谢哥哥”说完她朝自己怀里的女孩柔声说道。

    “谢谢哥哥。”

    由纪看着小泉凌说道。

    清脆稚气的声音,比他听过的任何声音都好听。

    他也可以当好一个哥哥吗?

    神奈玲把由纪带回家,简单的处理完伤口后,她让由纪在房间玩,关门打了个电话。

    “你让我怎么办?医院突然有事,我不可能把由纪带进去吧,她还那么小……”

    “你以为她受伤了我就不难过吗?”

    不同刚才的温柔,她现在有些切斯底里的低吼着。

    她吸了吸鼻子,极力克制自己。

    “你现在赶紧给我回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有点无奈,低沉的声音,“老婆,我等会还有场手术,你能理解的对吗?”

    手术,又是手术。

    神奈玲抹了把眼泪,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把电话摁掉。

    她能理解,她也是医生。

    但是由纪能够理解吗?她还那么小,以前看到谁都会甜甜的叫叔叔阿姨,现在话越来越少了。

    要是辞职就好了。

    她不止一次想过,但她放弃不了自己的梦想,这样她会疯的。

    对不起,由纪。

    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

    门被“吱呀”推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妈妈,你在哭吗?”

    “妈妈只是眼睛进风了。”神奈玲揉了把眼睛,弯弯嘴角,笑着。

    “宝贝,给妈妈抱抱好不好?”

    “嗯。”

    由纪张开小手,圈在妈妈的脖子上。

    “等你爸爸回来,别理他。”

    “好。”

    可能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吧,由纪心里想。

    晚上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也算完成了和妈妈的约定了。

    “由纪,今天爸爸妈妈都在家,你开不开心。”

    神奈玲握着她的两只手摇晃,神采奕奕,神奈和也站在她的身后,温和的朝由纪笑着。

    “嗯,开心。”

    由纪扑进她的怀里。

    “由纪,给爸爸也抱一下,好不好。”神奈和也伸手朝自家老婆讨要孩子,神奈玲斜了他一眼,他只能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

    朝由纪扮了个鬼脸。

    小女孩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眼睛弯弯,仿佛万物都融化了。

    今天她最好的朋友搬家过来,她得过去帮忙才行。

    出了家门,由纪看到旁边的院子前面有一辆大车,还有一个阿姨正在指挥叔叔往房子里搬东西。

    “杉也。”

    妈妈在打招呼,由纪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往妈妈的怀里缩了缩。

    “玲。”

    糸师杉把东西放下,凑了过来,“呀,这就是由纪吧,真可爱,记不记得姨姨,姨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还说最喜欢姨姨了。”

    由纪探出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糸师杉也,语调缓慢“姨姨。”

    “可爱!”

    糸师杉看着由纪恨不得马上抱过来,虽然自家的孩子也很可爱,但是终究没有一个女儿,感觉还是不同的。

    “快给我抱抱。”

    小女孩听到这话,脑袋立刻钻了回去,抱着妈妈的手紧了紧。

    “这孩子有点怕生。”

    神奈玲声音有点苦涩,怕好友误会,连忙解释。

    “我都知道。”糸师杉摆了摆手,在由纪的耳朵边上,夹着声音,“由纪现在和姨姨不熟,以后和姨姨熟了,也会让姨姨抱对不对。”

    说完,她直起身体笑了笑,带着神奈玲和由纪进屋。

    至于神奈和也则是被留在外面和糸师朝阳一起搬东西。

    屋内,一个墨绿色头发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玩小车,不时把小车抬起来,嘴里嚷嚷着,“起飞。”

    “小凛,这是姐姐哦。”

    糸师凛仰着头,看着妈妈,声音稚嫩,“洁洁?”

    神奈玲蹲下把由纪放了下来,在由纪的耳边轻声道,“和弟弟玩会好不好,由纪。”

    由纪看了眼妈妈,最终还是把手松开,双脚踩在木质地板上。

    “小凛性格很好的,会和由纪成为朋友的。”糸师杉拍了拍神奈玲的肩膀,示意她放心。

    两个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观察了两个小孩子一会就开始聊天。

    由纪站在糸师凛旁边,低头看着他。

    “你要一起玩吗?洁洁。”

    小男孩的声音黏黏糊糊的。

    糸师凛举着手里的小车,兴致勃勃的邀请由纪。

    由纪摇头。

    糸师凛眨着眼睛,不一会又自顾自的玩了起来,小车在地上滚动着,很多辆。

    车碰到了由纪的鞋子,停了下来。

    由纪没有动,等着糸师凛来把它捡走。

    但糸师凛没有,反而呆呆的看着她,想等着她推过来。

    ……

    由纪看着小车,对面的弟弟正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犹豫了一下。由纪蹲了下来,两个手指捏着小车,在地上滑动了一下,小车在地上滑动的阻力让由纪稍微使了点劲儿。

    一把小车放在地上,就朝着糸师凛快速的行驶了过去。

    糸师凛接到车子露出了笑容,又把车子推了过来。

    由纪:……

    由纪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脸,把车又推了回去。

    两个人来来回回,往往复复。

    “你看,他们玩的多开心。”

    糸师杉捂着嘴笑道。

    神奈玲也有些惊讶,带着点欣喜。

    幼儿园的老师和她说,由纪在幼儿园不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对小朋友的邀请总是置若罔闻,气哭了好几个小朋友。

    “别担心,由纪她就是太孤独了。”

    说出一个四岁的小孩孤独的时候,糸师杉犹豫了一下,看向由纪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但是辞职的事情你也别想了,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为了成为一名医生付出了多少,要是为了由纪辞职,你的不甘,以后落在孩子身上,只会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沉重,糸师杉立马扯着笑,“小孩就是现在这个年纪才可爱”

    “小冴就是长大了以后一点都不可爱了,像个小大人一样。”糸师杉撇着嘴抱怨。

    “小冴那么优秀的孩子,你知足吧。”神奈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玩了一会小车,糸师凛难免觉得有点无聊,小车再也没有推回去,由纪疑惑的抬起头看着他。

    “我要去找哥哥!”

    糸师凛抓着小车,站了起来,声音含含糊糊。

    由纪看着他爬楼梯的坚毅背影,回头又看了看交谈正欢的母亲,还是跟了上去。

    前面只比她还小一些的糸师凛,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着小车,看到她跟上来,回头冲着她笑。

    好不容易,两个小朋友爬到了二楼,在门口喘着气。

    由纪的脸颊红红的,小腿受了累,有些发软。

    她现在想下去坐在妈妈旁边。

    “哥哥。”糸师凛声音有点大,拽着由纪推开了房间。

    “嗯,凛。什么事?”

    糸师冴正在整理书本,侧头看了过来,看到还有一个人,惊讶了一瞬,随即想到妈妈提到的由纪,又收敛了眉眼。

    由纪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长的很高,小豆色的头发桀骜不驯的竖着,眼睛是和糸师凛一样的颜色,青色的水月一般。

    她嘴巴动了动,也没吐出来一句话,有点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个大孩子,手里拽着裙摆,腿有点支撑不住了。

    “下面好无聊。”糸师凛丢掉小车,从地上的箱子里拿出一本书递给糸师冴,“哥哥,我来帮你。”

    人还没有桌子高。

    糸师冴笑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书,摆在桌上。

    由纪已经后悔跟上来了。

    她想呆在妈妈身边,不想呆在这里。

    她后退了两步,打算偷偷离开,却听到,

    “你是叫由纪吧!要和凛一起来帮忙吗?”

    她猛的抬起头,看到糸师冴正用看糸师凛的温柔眼神一样看着她,邀请她一起完成任务。

    她点点头,抿了抿嘴,小跑过去,像糸师凛一样把书递给糸师冴,而糸师冴也是把书好好摆放整齐。

    一箱书其实很少,三个人合作一会就干完了。

    由纪找了个椅子坐下,晃动着纤细的双腿,不像一开始一样不自在。

    这个房间不小,中间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前面是柜子,摆放着两张椅子,虽然糸师凛现在完全用不上就是了。

    柜子里是各式各样的照片,还有奖状,奖状上面的字她不认识,应该是这个哥哥的吧。

    糸师冴正带着糸师凛整理床铺。

    本来这活一般是妈妈干,但他想自己干好。

    “凛,你压着这边。”

    他指挥着糸师凛在床边缘压住床单,然后自己在这边扯平布料。

    一开始还算顺利,但糸师凛不知怎么的就滚到床上去了,把被单弄得一团糟。

    由纪看的有点着急,从椅子上跳下来。

    扯住即将飞走的床单,那边糸师凛已经被糸师冴揪了下来,垂头丧气的站在他旁边。

    “由纪,你来帮我吧。”

    糸师冴近乎熟稔的语气,让由纪抓着被单的小手更加用力。

    这个人根本没有在意她一开始的无礼。

    由纪心里涌上了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

    “我也要。”

    糸师凛不服表示抗议,在糸师冴的指挥下趴在床位的位置,在三个人的合作下才把床单整整齐齐铺好,把小被子和枕头放置好。

    “很棒。”糸师冴道。

    他的声音不像由纪和糸师凛一样口齿不清,咬字很清晰,清凌凌的,又带着点轻快。

    听到动静的两个妈妈赶了上来,看到整整齐齐的房间,和门口拍成一排的三个小豆丁,有些惊讶。

    “妈妈,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想先把箱子丢杂物间。”糸师冴掂了踮手里的箱子,不是很轻,后面那两个小不点不知道还支不支撑的住。

    他回头看去,两个人都抱着箱子老老实实的等他走,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

    糸师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状只能赶紧让开,叮嘱他们小心。

    “小冴很有领导能力嘛!”

    很少看到由纪和小朋友这么亲近,神奈玲心底止不住的喜悦,看着女儿小小的样子,跟在哥哥身后,一起玩,一起做游戏。这才是她觉得由纪应该过的童年。

    “球队里的小孩也都很听他的话呢。”糸师杉笑道。

    “白天你们上班,就让由纪待在我家好了,晚上你们再接回去,怎么样?”

    她兴致冲冲的看着好友,没有闺女她带带还不行吗?

    “那怎么行,这样也太麻烦你了。”

    神奈玲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她也不是麻烦别人的性格,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有什么麻烦的,小凛也要上幼儿园,早上一起送过去,晚上再接回来就行了,多大点事。”

    糸师杉抓住好友的胳膊,继续道,“由纪应该多和同龄人呆在一起,她和小凛也能玩在一起的,小朋友嘛~有个朋友之后话自然就多了。”

    神奈玲明显有点犹豫了。

    良久,

    “那就麻烦你了。”

    由纪在糸师家一直没说过话,但也无人在意,没有人会去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晚饭过后,

    神奈玲一把抱起由纪,“由纪,我们该回家了。”

    “和哥哥还有弟弟说再见。”

    “债……见。”糸师凛有点懵懂的抬头,看着由纪,重复。

    “是再见啦,凛。”糸师冴纠正他的口音。

    “宅见?”

    “再见。”糸师冴继续耐心纠正。

    “宅见。”

    这回是一道小女孩黏黏糊糊的声音。

    糸师冴仰着头,认真道,“是再见,由纪。”

    两家的大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由纪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茫然的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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