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杀,不可辱!”
“放了将军,燕州谢家饶你不死!”
“妖女放我将军啊啊啊啊!!!”
枝头的鸟被嚎叫声惊起,吓得扑棱两下翅膀,飞向远处。
廊下值守的侍卫掏了掏耳朵:“那仙军副将还在嚎呢?”
另一人打了个呵欠:“嚎了一晚上了,没个消停。”
“是块硬骨头。”
“城姬说了,且等他嚎着,什么时候服气了,什么时候喝水。”
*
一桶热水随着侍女的脚步晃晃悠悠,热气氤氲。
侍女提着水行至檐下走到桂嬷嬷身边,桂嬷嬷伸出手往水里一探:“这次的温度正好。”
说着,桂嬷嬷生怕水凉太快,赶紧提过水桶往里屋走去。
屋内水雾萦绕,帷幔低垂,蒸腾的热气为四周氤出几分朦胧旖旎之感。狭长的浴桶一分为二,中间用一道屏风挡着,桂嬷嬷不敢多看,只垂着眼动作娴熟地将热水倒入桶中。
热水倾泻而下,水声如玉珠落盘。
待水倾尽,桂嬷嬷微微抬起头,快速瞥了一眼屏风后的剪影,心中暗叹:城姬可真是会折磨人。
她迅速收回视线,语气恭敬:“水备好了,小将军慢用。”
话落,她利落地提起空桶退了出去。
屏风后,热气弥漫。谢胤闭目不语,额角几缕发丝被水汽蒸湿。他端坐热水之中,桃花浮于水面贴在他若隐若现的肩背线条上。
虽则面上不显,可他两侧扶着浴桶边缘的手指此刻却微微收紧,青筋隐约可见。
明轻烟推门进来时,正好瞧见谢胤这幅隐忍克制的模样。
“洗干净了?”她随意问道,仿佛在问今天饭否。
谢胤并不睁眼,状若未闻。
明轻烟轻笑一声,指尖顺着浴桶边缘往前走去。
谢胤原本仍闭着眼,却不防感觉水波一荡,有什么东西缠绕胸前。
他猛的睁眼,便见眼前的女子舒舒服服靠在浴桶外侧,将一头秀发尽数散落在水里。
她目光盈盈,擒着几分捉弄撞进他眼里。
“谢小将军不愧是习武之人,这一身健硕日后真是便宜我了。”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肩膀滑下,触及水面时稍稍停顿,拨开一朵桃花。谢胤略一侧身,却因此而让水波荡得更为激烈。明轻烟轻笑一声,她仰头,正好能看见谢胤的下巴,也恰好没放过他喉头微动的一瞬:“小将军素来克己复礼,只是这反应么——”
她玩弄着发梢,扫过谢胤胸膛:“倒未必如传闻那般清冷自持,坐怀不乱。”
“明、轻、烟。”谢胤拂落她不安分的手,咬牙念出她的名字。
高傲如谢胤终于是动了怒。他一向是仙门翘楚,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受辱的经历——受困偏隅,被迫沐浴,甚而还要承受眼前妖女百般折辱。他指尖微动,倘若灵力尚存,他自能还以颜色,而非任人这般戏弄。
明轻烟将头复又搁回桶缘,饶有兴致的仰头看着他:“我还以为仙君一心修道,无情无欲,连恼怒二字都不知怎么写呢。”
谢胤前半生顺风顺水,确实不曾真正动怒过。他强忍下胸中怒火,低头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妖女:“你可知与燕州谢家作对是何后果?”
明轻烟轻轻挑眉,目光从他的下巴滑至胸前,压根未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如今白玉城矿洞坍塌,小将军名义上下落不明。难不成小将军就如此自信,认定谢家会为你一人失踪,撕毁两百年的溟海之约?”
“明轻烟。”谢胤忽然靠前几分,俯下身,脸与她近在咫尺,嗓音低沉,“我劝你适可而止。”
明轻烟与他对视,慢条斯理的开口:“小将军知道我说得对。谢家隔着溟海,鞭长莫及。而你这一身修为嘛,昨夜府医来替你诊过……”她顿了顿,轻笑一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胤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复又坐直了身子,薄唇轻启:“那你尽管试试看。”
*
青松环置,翠柏参天。
威严高耸的大门矗立在高山之上。门内是一片宽阔前院,每一块石板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院内没有丝毫多余装饰,只有几株修剪整齐的松树与数盏素雅的石灯点缀其间。
主堂之内,摆放着一尊香炉,墙上挂着一把贯穿山河的巨剑,“宁折不弯”四字题于堂上。
“谢胤还没有消息?”谢家家主谢萧正坐于主位,一身墨色长袍勾勒着银线绣纹。虽则年过五旬,两鬓染霜,却并不显出苍老疲态。
谢隋立于一旁,满面愁容。儿子失踪,满堂怕是无人比他更心焦,他道:“已派探子前去查探,只知矿洞坍塌,还未见他下落。但……”他补充了一句:“命牌还亮着。”
谢萧闻言,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一向福大命大,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再多派些人手,去那岛上仔细搜查。”
谢隋拱手应道:“是。”
谢萧目光落在谢隋略显疲惫的神色上,语气稍缓几分,起身道:“你这两日也未合眼,好好歇息几天,明日不必早起操练了。”
“可下月的入阁斗法……”谢隋急忙跟上一步开口问道。
“眼下找到谢胤才是要紧事,入阁一事明年再议罢。”谢萧说着,扬长而去。
徒留谢隋站在原地。
*
“仙仙,你当真要招谢胤入赘?”
明栩安这两日猫也不招了,狗也不逗了,成天跟在自家妹妹身后转悠。
“再多嘴就给我搬玉去!”明轻烟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此次矿洞坍塌,好巧不巧正好毁了专供崔氏的玉矿。眼下少了一批货,明轻烟不得不紧急从备用玉矿中调货,指挥着城军搬运至崔府,忙得晕头转向。
明栩安继续絮叨着:“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可燕州谢家真不是好惹的,没必要吧?”
“小心些,这批货要在明日辰时之前送到崔府,若是有一块受损,你们自己去跟崔老夫人交代!”明轻烟指挥完搬运的城军,回过头来看着明栩安,替自己澄清道:“我可不是为了你。”
“……哦。”明栩安呆呆应下,又跟上前喋喋不休:“可就算是为了玉矿一事,我们该调查就调查,何必用这种法子?”
“他乃名门出生,自幼肯定绘了命牌,若死在我白玉城内反而不好交代。眼下也只有这种办法能叫他生不如死了。”明轻烟自顾自说着,抬眼看了看明栩安那呆样,冷哼一声:“反正你别管这事,也别围着我转。”
明栩安听见命牌啊死啊,吓了一跳,明轻烟明明从小连鸡都不敢杀,他翻了个白眼:“谁说要他死了……”
“今日不折他羽翼,日后他率军屠城,死的便是你。”
“仙仙啊,你魔怔了。”明栩安无可奈何的放了只手在明轻烟的脑门上,试试温度:“溟海之约摆在那里,他区区一个仙门小将军,怎么敢来屠城?”
明轻烟知道明栩安不会信,只生硬道:“我梦见的。”
哪知成天没个正经的明栩安陡然严肃起来:“预知那种梦?”
明轻烟狐疑盯了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我直觉是。”
“我也做过!”明栩安跳了起来,一把握住妹妹的手。
“我也做过这种梦!每次斗蛐蛐大赛,我都会提前做些预知梦,猜哪只蛐蛐会获胜。”
明轻烟满头黑线,逼迫自己耐心问道:“结果如何?”
明栩安回忆起来,道:“胜率大概五五成吧……”
那和瞎猜有什么区别!明轻烟听完,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那你怎么不干脆当个大仙,替人卜卦呢?”
明栩安却没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嘲讽,反而认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啊!”
明轻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狠狠一挥手:“滚一边去!别耽误我正事!”
“不过,仙仙啊……”明栩安不死心地靠过来,压低声音,“你真要让他入赘?谢家那种把‘宁折不弯’当作家训的人,哪有这么容易低头?”
明轻烟冷笑一声:“他宁折不弯——”
“那我偏要他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