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马长得好丑，”云盛的语气极其嫌弃，“大漠的马不会都长这样吧？”
“那是骆驼，”成胤解释道，“除了这边，平常倒是少见，你想骑吗？”
云盛摇头：“没意思，我喜欢走路。”
“走过去很远，我们可以用法术。”成胤稍稍矮身牵起他的手。
“可是我想走过去。”云盛低头看着松软的沙地。
“这里和我们家那边很不一样，你看，这里的土很软，我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上。
而且人的腿和剑也不一样，虽然我已经化形很久了，也会觉得神奇。”
神尊很顺着他，轻轻摩挲掌中的手，一边配合问道：“神奇？”
“对啊，”云盛来了兴致，一双眼神采飞扬，“走路很神奇，吃饭很神奇，连呼吸都很神奇。”
他说着，用另一只手在额角点了点，想出一个最为贴切的感受：“总之，能像人一样活着就很神奇！”
“活着……神奇？”成胤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愣住了。
“因为我只是剑灵啊。”云盛的神色有点惆怅，却很快用笑容掩饰了过去。
如果成胤没有飞升，那他就没有化形的机会，永远都只能做一把空有意志却无法摆脱桎梏的剑。
而一把觉醒出意识的剑就好似囚徒，无法阻止自己一步步走向衰亡。
“你是云盛。”成胤停步，他眉头略紧，很不喜欢“剑灵”这种冷冰冰的说法。
“可我就是和你们不一样。”云盛歪了歪头，说道：“我没有生老病死，自然就不会有七情六欲。”
“我时常感觉不到自己活着，或者说感觉不到自己像人一样活着。”
话的语调很轻，像在说一个故事的结尾，充满未知和缥缈的结尾。
成胤心中一酸，安慰道：“凡人飞升是为了丢弃生老病死，因为这是纠缠他们一身的苦难，会让他们生出妄念。”
“那飞升之后，面对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寿命，面对神界亘古不变的云天，无欲无求，有什么意义？”
云盛说着抬头，头顶的日光在大漠有着不一样的风姿。
它粗犷而傲慢，让受其照耀下的茫茫黄沙都显得那样的轰轰烈烈。
“成胤啊，”剑灵避开耀眼的阳光看过来，露出明艳的笑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啊。”
成胤说不清心底的感受，却在这一刻失语了。
他该怎么答？
自从师父离世，他便孤身前行，就这样形单影只地走过了半生。
因为幼时的遭遇，他不喜和人接触，一心只有他的大道。
或许生老病死对于其他人而言不会是苦难，可对他是。
他曾目睹亲近之人的死，也切身体会过生的苦。
与牲畜抢食，在街头病到濒死，这样没有尊严的生，他受够了。
他拼命修炼，就是为了摆脱血肉之躯的束缚。
他想活，可他如今又活着吗？
成胤注视着云盛的双眼，心底的尘灰好像被轻轻拭去了，沉寂的七情六欲在这一瞬间也鲜活了起来。
是的，他活着。
高高在上的神尊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红着耳朵朝心上人点了点头。
“我会的。”
他抬手将云盛拥入怀中，眼眸里盛满欢喜：“阿盛，我们一起。”
话音刚落，四周的景象都被卷入了漩涡，时潋浑身一软，等回过神来就已经离开幻境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雍凌周就是成胤的转世，并且还有上一世的记忆。
絜微秘境里的小屋和秋千，封印起来的剑鞘，还有幻境。
时潋不得不认清现实，他找不出理由去否认，可又止不住地想逃避。
成胤爱上云盛了，那拥有记忆的雍凌周呢？
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将他收为徒弟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他取了这个表字？
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当时他向雍凌周示爱的时候，雍凌周又是什么心情？
时潋不受控制地回想那一天的场景，妄图从记忆里找出一丝线索。
在雍凌周死的前几天，他在和师兄弟一起下山历练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支接亲的队伍。
锣鼓齐鸣，红绸绕身，来往宾客都笑着送上祝福。
胥扬师叔的弟子尉迟河打趣莫玦道：“大师兄，像你这样性子，以后怕是难讨得到道侣喽。”
同为掌门弟子的荆霜飞斜睨他一眼，道：“你还担心大师兄？真不是姐看不起你，尉迟啊，你这辈子也就能和你那群畜生凑合过了。”
荆霜飞算是门里的大师姐了，脾性又烈，尉迟河还打不过她，便悻悻地凑到时潋身边。
“师弟你长得这么好看就不用担心了，就算脾气再大也肯定有姑娘喜欢。”
时潋早就明了自己心中的感情，可喜欢上自家师尊这件事旁人不一定会接受，所以他只是含糊地应了两声。
荆霜飞盯着时潋看了会儿，说道：“说起来，门中长老好像就只有长清仙尊没有道侣了吧？”
莫玦问：“胥扬师叔不是也没有？”
荆霜飞摆了摆手，说：“胥扬师叔？那是他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媳妇。”
“胡说！”尉迟河不服，“我师尊那是一心为了门派的事业！”
荆霜飞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继续说：“我之前听师尊说有好些女修都给长清仙尊递过帖子呢。”
时潋表面上在走神，实际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在听到荆霜飞提到拜帖时突然想起了前不久掌门师伯还跟雍凌周提过这事儿。
虽然后来就没有再提，可是……
时潋抿了抿唇，如果雍凌周真的和别人结成道侣了，他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青年人的一切都热烈，尤其是面对心上人时，好像稍微的退缩都是爱得不够。
于是在回到千秋阁后，他给自己灌了几口酒就叩响了雍凌周的房门。
寻常的酒怎么醉得了他？
可看见雍凌周的那一刻，他又像是醉了。
“喝酒了？”仙尊问。
“嗯……”他答得稀里糊涂，脸上止不住地发热，“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吧，”雍凌周很少看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要说什么，怎的还害羞了？”
“你别管。”时潋抬起头和他对视，激动到双手都发麻。
“雍凌周，我，我……”时潋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又香又烈的陈酿，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淌出来。
“我，心悦你。”
四下寂静，他看见雍凌周沉默着，久久地沉默着。
为什么不回答？
时潋的心霎时间沉入谷底。
记忆里的雍凌周只是说：“阿潋，我们，过一段时间再说好不好？”
为什么要等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可是他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开了。
时潋紧攥着云盛剑鞘，双眼发红。
雍凌周，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