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村的夏卷着燥热的风,村北葱郁重叠的森林勉强挡住风中的热浪。
厚重的树叶中,隐隐有个淡黄色的身影、静静地不动、任风吹动周围的叶和轻薄的衣角。
“季时归!快来帮忙,你躲到哪去了?”
鹅黄色的身影蹭地跳下树来,这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清秀的面容还未褪去稚气。他一身淡黄衣,左眼下贴着一根小小的羽毛,耳倒也挂着同样的羽毛,此时正微微颤动着。
这是一个羽毛状小型法器,轻轻附在季时归的左垂上,从他记事起就在,他师父捡到他时小小的绒毛被泥糊成团,被认为是泥,怎么搓也不掉,直到发现它是个传者法器。
季时归捋了捋小绒毛,抬脚朝家走去。
所谓的“家”其实是三间小木屋,只有季时归和他师父而已。
推开老旧的木门,一股淡淡清新自然的草混着泥土的味道扑面来,青苔爬满了院子,院子里的树也没有幸免。
等季时归踏进院子,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穿道袍的老头正和两只鹅做斗争,季时归扶额,作势袖手旁观。
“诶诶,小归小归!便站着作甚?”
季时归治服好鹅,又将被风吹得满地的彩布和茅草收进屋,再把师父飞天道人气得翘起的胡须捋顺。
一切归于宁静后,他又从小偏屋里取了本《上青子》悠然地回到树上,仍然后着风拂过。
时间一点点流过,季时归甚至要长在树上了。
直到他感觉到有人轻轻立在了树下。
季时归甚至不用垂眼就知道是师父。
他静坐着,等着师父大吼一声,把整棵树都吼得震两震,等了一会却没有动作。
季时归睁开眼,从树上跳下来,还没稳就开口道.“师父…“
然后他失了声。
眼前人长发似扎非扎,用串着青石的小绳松松地绑着飘飘然的发丝,俊美非凡的脸,微上挑的眼角,却是淡然的神色,眼下泛着金色的梵文,淡青丝织卷金袍随着风轻轻摇动。
一时间相视无言,直到对方打破了沉默。
“我是风烬,正值旱时,来看彩镇除点饿死鬼”顿了顿又开口道:
“青彩镇怎么走?”
“我是季时归。”
两人同时开口,风烬轻轻点头示意了解。
默然一会,季时归开口道:
“走山路有点绕,虽然就在这个村子山脚…”
季时归给对方指着路,不过倒给自己指糊涂了。
一想到灌木丛生,绕来绕去去的小路,季时归就头疼。
思考一会,季时归放弃道:
“我带你出去吧”
不知为何季时归没来由的相信眼前比他高半个头的人,他能感到此人法力深厚,却并不害怕。
可能是“风烬”这个称号比“飞天道人”正经不少。
小路弯曲入幽处,一路上都是郁郁的草木。宁静的村子各处绑着交错的彩布,给灰色的几户人家平添几分古典静谧的氛围。
“你怎么会绕到我们村来,按理说明明是更容易找到青彩镇的”气氛就要冷下来,季时归开口道。
风烬垂眼看他“有点邪气在这附近,先过来清理,然后…迷突失方向了。”
一想到几乎花了眼的布料,季时归就觉得情有可原。
“路却确实太绕,我也老爱走错”他随手拎起身上的布料,指了指。
“这种颜色的布料在这里能有几十种。”
青彩镇以各色的布料与其淡雅多样的颜色闻名,周边的小村落也一样,家家染布料,也就导致处处是挂着飘着的彩布。
气氛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轻松起来。直到豁然明朗的路,和依依可见的镇子提醒两人此程该结束了。
“好了,下去就是青彩镇了。”季时归指着山下一点灯火说。
风烬看着他半晌,突然轻轻开口问“就住在这里吗…”
季时归疑惑地抬头,却见眼前人早已恢复了神色,犹豫了一下,他开口道:“保重。”
然后他听到风烬轻轻地笑了。
等季时归回到木屋,师父已经半躺在柴木上等着他了。
“我们小归有新伙伴了啊。”
季时归刚刚塌进门槛就听见这句调侃悠悠地飘过来。
小时候这些调侃会闹得他满脸红,但听习惯了他也直接当做没听见,他坐下来斟酌了会开口问:
“青彩镇最近不太平吗?”
听到季时归聊正事,师父也坐起来叹气:
“是有,不过不是你师父一个人能解决的。”
他师父有一点法力,据说年轻时是不可一世的天才,不过季时归也就听听罢了,他们靠着布料和偶尔帮助附近除除鬼过日子,季时归也因此积累了点经验和法力。
既然师父说不能解决,他也无法再关心什么,他捞了本符咒书,和师父道了一声回房去了。
随手翻了两页,在看见封印饿死鬼符咒时,他又不可控地想起今天遇到的人。
莫名有点担心他一个人解决师父也无法解决的事,不过此人又十分可靠的样子…
想着想着困意涌了上来,淡淡的月色又给人朦朦胧胧的睡意,季时归合上书蜷在塌上慢慢地睡了。
他没想到和风烬有再见的时候。
他正在田坎上坐着偷闲,清早的太阳还并不晒人,暖洋洋的阳光让季时归舒服地眯了眼,再睁眼,眼前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
季时归连退三步,站稳了才看清来人。一身淡青,但不是前几天那件天青色,没有卷金边,而是繱犗内衬搭上云门色外衣,更朴质淡雅。
“风…”斟酌了一下,他还是没有斟酌出喊什么。
“唤我风烬就好。”来人体贴地提醒。
偷闲被发现,季时归有些无措,他硬着头皮开口询问:
“怎么来见青村了呢?”
“饿死鬼倒是解决了,这是有一桩事想与你取证…”
这么棘手的事,他几天就解决了吗?季时归不合时宜地想。
察觉到他的出神,风烬又问了一遍:
“不方便吗?”
“不…不不不。”季时归连忙摆手,懊恼自己的出神。他正准备认真倾听呢,就听见风烬淡淡的开口:
“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嗯…啊?”季时归猝不及防听见这个问题,疑惑的抬头看向风烬,但却见对方一脸认真的样子。
“大概七八年?”他是10岁师父在山里捡的,现在也快18岁了。
“有什么问题吗?”
“嗯,那你应该知道青彩镇上一户七年前搬来的人家吧。”
七年太遥远,一时间季时归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出来他的犹豫,风烬没追问。
“不太记得也没事。”风烬适时的开口。
季时归困惑怎么会问自己,只听风烬慢悠悠地说:
“饿死鬼出现地有些蹊跷,两家与你同岁的人都戴这个绒毛,这个有什么寓意吗?”
说着风烬指了指自己的左耳,下一秒,季时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耳的绒毛。
半晌,他开口说:“抱歉,我也不太清楚,记事起就在耳朵上了,不过在这里还挺常见的。”毕竟见青村也有两户。
风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倒是季时归来了兴趣,他追问道:
“有什么异常吗。”
默了默,风烬把所遇概括给季时归听。
他与季时归分别后,独自一人到青彩镇投宿,安顿好后在周围除了除饿死鬼。
饿死鬼能力有限,除起来也轻松,按理说不该放任这么久,但确确实实拖了一个月有余。
风烬拜访了几户深受其害的人家,默不作声观察着,发现饿死鬼聚集的都是有十七岁人丁的人家。且都有和季时归一样的羽毛。
“所以你才来找我询问吗?”见风烬沉默,季时归抱歉道:“我帮不到你了。”
“其实我也是担心才前来确认你的安危的…”风烬似是随意地道。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季时归晕乎乎地收好农具,又找不到自己带来偷闲的书了,抬头正看见一只手伸过来。
一只纤长干净的手,握着书的手指上一层薄茧。
看着就有力。
这么想着,季时归接过拿本书,书体较厚,季时归握不住,接过来的瞬间晃了一下,风烬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刚刚纤长的握住季时归的指尖,又瞬间收回。
一切都是一瞬间,一切都令人无法忽略。
“谢谢…”
季时归在这里七八年,鲜少与人交流,这一下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无妨”风烬笑了笑:“既然你安好,我也告辞了。”
那点不自在瞬间消逝,季时归抬头问他:
“要走了吗?又去其他地方除魔吗?”
他由衷佩服风烬的潇洒和能力,同时也向往着他那样的自由。
“不是,暂时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我担心…担心短时间魔物又作祟。”
“唔…好无束的生活。”季时归期待这种侠义,也为此看了许多志怪志异的书籍和一些梵文符咒阵法。
“你在这里也无束,我倒羡慕你。”风烬看着他随风轻轻拂动的额前发,像季时归一样的闲适。
他们就侠还是仙聊起来,季时归声调都是雀跃的。
头一次与志同道合的同龄人愉快的畅谈,季时归意外地健谈,对方也静静听着他分享,偶尔点点头以示赞同。
清早阳光没有驱散四周的雾,氤氲的水雾给谈话带来愉快的氛围,就这样慢慢走着走到阳光明朗起来。
季时归朝风烬挥挥手道别,见着风烬走进来时拿条幽幽的小路。
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路呢…
季时归把玩着手上的青石绳。
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