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温礼礼猛然回头如遇曙光,余行从长廊的尽头走出,黑色长款大衣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翩翩飘逸。
温礼礼看到余行的一霎那,委屈地瞥起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模糊了视线。
身后是魁梧的巴特教授,他满头白发,蓝色的眼瞳不再纯澈,晕着淡淡的灰色。
余行不知怎样联系到巴特教授并说服他到中国来给奶奶做手术,温礼礼问他,他不愿意说。
只说联系了个认识的人。
巴特教授到来,被神外宋主任请到了重症监护室里,沈蕙兰也跟着巴特一起去讨论邱远淑的病情及治疗方案。
进去了大概一个小时后,重症监护室的护士通知邱远淑家属进入谈话室。
宋主任详细告知他们邱远淑的手术风险,即便巴特教授主刀,手术仍然存在无法预料的意外。
很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就算手术成功,也不能保证预后和康复是否留后遗症及并发症。
温博远颤抖的手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
邱远淑生存的希望是余行带来的,温博远握住余行的手,牢牢地握住,声声感谢无以言表。
签了一系列字,办了很多手续,邱远淑从重症监护室被推往手术室。
她清醒着,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安慰哭得泣下如雨的姐弟,拉着他们的手说道:“不哭,奶奶没事。”
温礼礼看着邱远淑手背乌青,长时间因输液而肿胀,她心里更难受伤心了。
邱远淑进了手术室,余下是漫长的煎熬,度秒如年。
邱远淑开颅手术巴特教授主刀,神一宋永波和神二沈蕙兰为一助二助。
宋澄听闻消息从神二赶到麻醉科的大门外,家属等候区坐满了人,不见温礼礼身影。他往楼道寻,看到一抹单薄瘦小的身影颓废失意,随意扎起的马尾辫松散垂丝,身旁旷阔的身影像大山横在他与温礼礼之间,阻隔了他的妄想。
他彻底明白,有余行在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轻叹息,宋澄缓缓开口喊她:“礼礼。”
温礼礼回头看他,直挺的白大褂很称他的气质,
“宋澄你怎么来了?”?温礼礼内心坦然,早已放下了曾经种种。
“巴特教授主刀你完全可以放心,他在神外方面很权威,做过几百上千例恶性胶质瘤手术,病人后期恢复都很快,而且康复后没有后遗症,比国内的患者幸运多了!”
“况且有我爸和沈老师两个国内顶尖脑外专家做副手,温奶奶肯定能手术成功,礼礼,你别太担心。”
温礼礼熬了几天夜,又天天失眠睡不踏实,脸色蜡黄,眼下乌青明星,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宋澄,谢谢你特意过来安慰我。”
“礼礼对不起,以前我做得不对,浪费你的真心,害你为我准备留学资料的苦心都白费了,还让你平白遭受我妈白眼。”
“当年我特想找你说清楚,跟你道歉,可是……我没脸见你。”
“前段时间我的冲动给你造成困扰,对不起。我只想看你开心就够了,做不做朋友无所谓,礼礼我只要你开心。”
听宋澄的一番话,温礼礼更多是释然。
“你穿白大褂的样子更帅!”
那年盛夏,温礼礼、宋澄和孙莫三人探讨对未来的憧憬,宋澄说过:大气环境与污染防治研究员多帅啊!治沙防尘,改善现如今恶劣的环境,还祖国绿水青山……
宋澄与温礼礼会心而笑,都放下了对过去的执念。
沈蕙兰不在,宋澄还要回科室挑大梁,简单寒暄后便离开了。
余行默默无言,心能感受到彼此心境的蜕变,搁浅了对情敌的偏见。
邱远淑手术非常成功,如宋澄所说,邱远淑恢复得很快,仅在ICU观察了一天就转去普通病房了。
温思沅因为要为奥运会做准备早早归队训练了,温博远和沈蕙兰调班轮流照顾邱远淑。
基金会的伙伴们大早就来看望邱远淑,带来的水果花篮等补品顿时将病床四周快要塞满了。
匆匆打了照面,和温礼礼聊了会天就走了。临走前他们将手工叠的一罐千纸鹤塞到邱远淑怀里。
邱远淑抱着彩虹色的玻璃罐,心情愉悦,“好孩子!我们礼礼的朋友都是群善良的好孩子啊!”
“等奶奶出院了,孙女带你去基金会看看,那是孙女另个幸福有爱的大家庭。”
“好!好啊!”邱远淑看了病房一圈,没见到余行身影问礼礼:“小行呢?”
“接电话去了。”温礼礼刚刚看他接了个电话,神情凝重,她担忧,出门找他。
温礼礼望着楼道里高挑的背影,悸动不止。邱远淑住院两周以来,余行默默陪着她,忙前忙后的办理手续,日夜操劳不比温家人少,连沈蕙兰都束手无策,他却能费心联系到巴特教授。
“罗曼先生我承诺你的必会做到!无需多言。更别着急!国内转权手续复杂,等公司各部门准备好了,到时候自然会和库佧签约!”
余行去求了罗曼?!
挂断电话余行转身,焦躁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敛,便撞上温礼礼震惊的瞳眸。
“礼礼!”
“奶奶找你呢。”温礼礼恍然看透罗曼,她难以启齿,脸打得生疼。
“好。”余行的风衣拂过温礼礼手腕,飘来一股清淡好闻的竹叶香味。
“哎-”温礼礼叫住余行,好多话噎在喉咙说不出,“谢谢!”
余行微笑。笑时犹带竹香,清心冰透。
“哦哟!东西堆得到处倒是!显得她家人多!花香得能熏死人!不知道隔壁床还有病人啊!赶鸭子乌泱泱地来,人没病死吵都要吵死了……”
进了病房就听见隔壁床的大婶对着奶奶的床位咕咕乱骂。
趁陪护不在欺负一个躺床上的老太太算什么好人!温礼礼撸起毛衣袖子就准备舌战群儒一场!
余行拦在温礼礼身前,对着大婶好一通教育:“……医院没明确禁止送花,有意见自己提去!东西没堆你们床边,不就碍你眼!把眼睛闭起来就看不见了……”
“嗐!你个小子嘴好毒啊!”大婶指着余行气得不行,“懂不懂得尊老?”
“不懂。”余行斩钉截铁地摆烂,他无心理会,拿着苹果去卫生间。
要不是VIP病房满床,邱远淑只能暂时待在两人间,才不会跟她掰扯。
“喂!我先!”大婶见余行要走,拿起桌上的苹果匆忙跑到余行面前,占了洗手池洗苹果。
余行皱眉无奈,手捧苹果等大婶洗了有两分钟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跟她计较,打算跑去长廊尽头公用水池去洗,又见余行要离开,她磨磨唧唧的离开卫生间。
温礼礼从未遇见过这么夹生的人。算是开了眼界了!
看她穿着得体,烫卷短发妆容精致,身上外套衣服都是名牌,胸前配戴高冰翡翠项链,打眼瞧着生活滋润不缺钱花,怎么喜欢为难人呢?
余行坐床头边的陪护椅用塑料折叠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果皮,又切成小块喂给邱远淑。
“妈吃苹果。”大婶苹果没削皮,整个递到老奶奶手里。
老奶奶白了大婶一眼,把苹果扔床上:“我不吃苹果,我要吃橙子。”
“真难伺候!”大婶把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爱吃不吃!等你儿子来了喊他给你剥,我是剥不了,手脏死!”
“没指望的东西!”老太太骂完将头撇过去闭眼不看她。
“嘿!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那你走!”
大婶“嘁”了声,也转头不看她。但她的转头目光就锁在了邱远淑身上,她阴阳怪气话又多:“老太太!好福气啊!孙女孙女婿两人伺候你。儿子呢?怎么走了?俗话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跟我家老太太一样,两个儿子没一个靠谱的!推来搡去,最后还不是我一个外人儿媳妇伺候她!也就我呀心肠好,看在她照顾两小孩面上可怜她……”
“其实不然。他大儿子给我两个亿回国照顾他老母亲。搞笑伐?宁愿花钱也不来看看自己的老妈妈,你说白眼狼不是?更可笑的是,她抚养了九年的孙子孙女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邱远淑不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好评论。
突然,一个穿着几百万皮衣的年轻女人,披肩发丝散发浓烈的香味,她面容姣好皮肤光滑细腻,化着颇具冲击力的欧式妆容,假睫毛浓密卷长,唇瓣丰满涂紫黑色的口红,趴在邱远淑脚边淡淡然喊奶奶。
温礼礼:“?”
余行:“?”
邱远淑:“……”
“卡戴珊!你奶奶在这里!那么长的睫毛把眼睛盖住了?人都分不清。”
“噢!”女人淡定起身,“sorry。”
旧戏重演,趴在老奶奶脚边哭喊: “妈!我奶奶是不是不行了?”
“我还没死呢!”老奶奶脚一踢,女人脸被踹了起来。
“我奶奶力气大着呢!死不了。既然没事,那我就回美国了,明天还有聚会呢!”
“你哥呢?”大婶问。
“他忙着约会新认识的樱花妹。没空来。”卡戴珊拍拍老奶奶的脚,“奶奶我走啦?”
“忙去吧!小白眼狼!”
女人路过邱远淑病床还不忘与温礼礼和余行招手告别。
温礼礼:“……”
余行:“……”
宋永波主任巡视病房,大婶看综艺正好乐得直笑,他睨了眼:“家属电视声音关小点,影响病人休息。”
大婶听医生话,默默调小了音量,笑声收敛了点。
“礼礼、余行,邱奶奶的情况目前很好,各项指标都正常,住三天院观察观察,没异常就能出院了。”
“谢谢宋主任。”
“不客气,应该的。礼礼,你和我们家宋澄是同学呢?他……”
大婶音量又降低了,竖起耳朵听着,蓦然,宋主任走到她面前,“葛长音家属,老太太约的明早八点半进行Polaris机器人下额叶脑膜瘤摘除手术,今晚12点开始禁食禁水,什么都不能吃不能喝,明白吗!”
“知道知道,宋主任放心。”
“还有……病人明天手术,尽量让她休息好,电视啊别开那么大声音,你笑收敛点!老太太病患呢!等出院了回家看个够不好吗?”
“知道了知道了!不看了!”
葛长音……
余行递出橘瓣,双眼出神若有所思。
温礼礼看他走神,手腾在空中不动,喊他。
余行恍然反应过来,懵懵地看她。
曲小云赶来看望邱远淑,进门先看到了隔壁床的王丽,她装作不认识,到邱远淑床头放东西,再跟邱远淑寒暄。
王丽循声看,拍手大惊:“小云!哟!妈!您快看啊!是小云哎!”
老奶奶被王丽拍得从睡梦中惊醒,浑说骂了两句,再看到曲小云时,她转头再次闭眼:“我当谁呢?不就是离婚的孩儿娘嘛!”
王丽八卦劲上头,跑到邱远淑病床前,跟曲小云套近乎,“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大嫂啊。”
毕竟是在邱远淑的病床前,曲小云不想牵扯太多打扰她休息。
“记得。”曲小云更不想搭理余家人,敷衍了事。
哪知碎嘴的王丽不依不饶,指着余行笑道:“想必他就是小行吧?”
又指着温礼礼说:“她是你闺女?还是儿媳?”
刚巧这时温博远买饭回来了,刚进门就被王丽一通指:“他是你二婚老公?”
温博远:“?”
他打开病床的餐板,将饭菜都放到小方桌上,又微微摇高了床头。
曲小云将盛着清淡饭菜的餐盒端手里,用勺子细心喂给邱远淑。
“小云,你婆婆得了什么病啊?”王丽好讨嫌的问个不停。
“不是我婆婆,王丽你别瞎猜了。”曲小云被问得烦躁,反驳了两句。
“都离婚那么多年了!人家早不想跟你搭上关系。你还热脸去贴冷屁股干嘛呢!”隔壁床老奶奶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妈!你亲孙子就在眼前呢!没见他伺候你呢!白养几年了,余家个个白眼狼,便宜隔壁床老太太白得个大孙。”
邱远淑听王丽聒噪许久,尚且懒得搭理她阴阳怪气,这会实在是忍不了欺负到娘俩头上来,出言怼了回去:“暂且管你叫声她大嫂,你说话忒难听,我个老婆子都听不下去了!难道不是你们余家把娘俩赶出家门的?现在怪道起他们白眼狼!到底谁是白眼狼?我看你这个老大姐最是白眼狼!”
“我白眼狼?当年谁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没找他要赡养费够仁慈了,他们离开余家我当没有过这个孙子。”
“老大姐你心好狠!亲孙子说扔就扔,几十年不管不顾临了还惦记小孩给赡养费,好算盘啊!”
温礼礼赶紧帮邱远淑顺顺气:“奶奶刚动过手术,别激动!”
余行看向温礼礼,眼里好像有泪。与他对视温礼礼心尖紧缩,猛烈感受到他的委屈和难过。被揭伤疤的滋味不好受,明明撇着嘴却还对她强颜欢笑,掩饰被她听到污浊杂事的出糗尴尬。
温礼礼编了个理由让余行陪她出去,迎面碰上个戴了副眼镜的瘦高中年男人,模样看起来文质彬彬,男人身后还跟了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男人眼神掠过温礼礼,若无其事地径直走进病房,反倒走廊上的余行步伐停顿,“礼礼,刚刚走过去的那人是我爸。他没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