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次，又失败了。”迷迷糊糊，有一个声音，在叹息。
“怎么会失败？不是说这一次的进展非常好吗？怎么会突然又失败了？”另有一道急切的声音质问。
“促醒治疗，有概率成功，有概率失败。我会对这次的治疗，再复盘、总结、改进，再给出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案。”
“改进？改进310次了！”
“失败的结果，我们也不想看到。慢性意识障碍疾病在医学界，仍是一大难题。段小姐经历爆炸，抢救回来，已是不易，让她醒过来，需要一个长期的、综合促醒的治疗，还请苏小姐谅解。”
“我知道，难！很难！你们也不能一直不见效啊！310次了！段微一个病人，还经得起你们几次折腾？！还有我哥！你们提出意识刺激疗法，脑波潜能唤醒，引导自主意识，一开始说技术不成熟，后来说场景失真，再后来说段微的意识太微弱，最好有人一起进去！我哥信了你们的话，给你们投了一笔又一笔，还不顾风险，同意了你们这一次的治疗方案，一起进去了！结果，你们又失败了！又改？段微的命，还能让你们折腾几次？我哥的命，还能让你们折腾几次？！”
“是，是，是，苏小姐，我知道您着急，治疗，是循序渐进的一个过程，急不得，也急不了。我们一直致力于让段小姐尽快苏醒、康复，这一次310次治疗，采取植入一些真实场景的梦境疗法，治疗过程中，也确实检测到了段小姐的意识波动，能证明这样的治疗方式，是可取的。只是，还不是十分有效。我们争取再改进！310次失败了，也许，311次成功了呢！”
“前310次，你们都是这么说的……”
“卿卿。”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声音又轻又弱，好似疲惫不堪。
“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说这一次的治疗方式不靠谱，非要拉着你一起，万一，哥你醒不过来了……”
“卿卿，我见到她了。”
“啊？”
“鲜活的她。会怒、会笑、会说话、会打架、也会生气不理我的她……”
“哥……”苏卿卿声音犹疑，仿佛听到了疯言疯语。这些年，三百多次的治疗，一次次的失败，可能已经击溃了他的心理，哪怕只是一个梦、一个虚拟的假的梦、一个要让他冒着生命风险参与的梦，都会让他高兴，只因，见到了活生生的段微。
“苏少爷，抱歉。”另有一道声音插进来。
“她，还没醒。”
“是。苏少爷，我们先给您做个检查。”
“不。我想先看看她。”
“……哎，您慢点起，随我来。”
“段微。”
耳边的声音，很轻、很轻。
“疼吗？”
“是不是很疼？”
“我来晚了，段微，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你怪我，睁开眼，骂我、怪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
“我最怕你不理我了。那时候，你不理我，我恨不得死在你面前，可又怕，我死了，你也不会看我一眼。现在，我知道了，你舍不得我的，你舍不得我，能不能，能不能看一看我啊？”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轻轻的声音，渐渐哽咽，愈发低沉。
听得人心里发疼。
朦胧不清的意识，似乎有什么一鼓一鼓地、跃动，像星火挣扎着鼓起，像潮浪拍打着汹涌。
不怪的。
不怪的。
不会不理你的。
苏慕笙。
湿润的润意，滴落到了脸颊上。
像感受到了什么，那一股跃动，愈发强烈。苏慕笙……
她见过苏慕笙哭的，他哭的时候，很乖、很安静，默默地低着头，令人生怜。可是，那么骄傲的苏慕笙，不该哭的，不该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头哭泣。
别哭。
别哭。
苏慕笙。
有什么伤心事，值得让你哭啊？我帮你，赶跑让你伤心的东西，好不好啊？
“哥，先去检查吧。”苏卿卿的声音响起，“杜瑛他们听到你醒过来的消息了，要过来了。杜瑛，你知道的，可能又积了一堆棘手的事，让你给他出主意，劳心费神的，你才醒，没做检查，也没吃东西，身体会吃不消的。”
“嗯。”
“那我出去等你？这儿，有医生的，医生说了，这一次效果好很多了，下一次，可能就会成功了，段微，会醒过来的。”
“嗯。”
门房开合的轻微“吱呀”。
“段微。”苏慕笙声音轻柔，恋恋不舍，“我去处理一些事，迟会儿回来，陪你。”
好。
去吧。
快去吧。
苏慕笙。
快去做检查吧，快去吃饭吧，我不想，看到一个病怏怏的苏慕笙。
“微微。”
唇间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
一股淡淡的、独属于苏慕笙的、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
“我很快回来。”
好的。
我等你。
苏慕笙。
又一声轻微的房门开合声。
周围安静了下来。
轻微的脚步，在房里踱步，冰凉的，好似仪器的触感，一下一下地上上下下移动。
她有时间静下来，想一些什么了。
想什么呢？
哦。
想刚才的那一些声音，在说什么呀？想什么醒过来呀？想苏慕笙为什么这么伤心呀？
这样想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宛如开闸潮水般涌来，顷刻间，无数画面涌现——读书时的晚自习课堂，她从亮着白光的教室前门一步步走进来，看到了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腕间不太舒服的苏慕笙……
她趁着黑灯瞎火，偷爬宿舍楼，刚一翻进阳台，就被候在盆景植物的枝叶后的苏慕笙抓了个正着，“咔嗒”一声给她锁了个手铐……
她在校外，撞到了被人堵的苏慕笙，她帮他打跑了他们，那天下着雨，她领着湿漉漉的苏慕笙走啊走，找到了一家黑心小旅馆，被敲了一波大的，她肉疼，还是付了，苏慕笙弱不禁风的，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了，再淋这么久的生雨，会生病的……
她夜不归宿，一早翻墙入校，被苏慕笙逮着了，苏慕笙这个不会好好说话、不会好好沟通的锯嘴葫芦，竟然让她空腹晨跑，还好她冰雪聪明、慧眼识得苏慕笙心思……
苏慕笙是一个什么招惹坏事的体质呀，又被堵了，还受伤了，腿上这么大一个血窟窿，路都走不了了，哎呀，哎呀，还好她呀，身强体壮、灵敏矫健，背苏慕笙去医院，挽救了一条鲜活生命呀……
毕业的蒙面晚会，她好像喝了酒，懵懵的，但她记得，那天晚上的烟火很好看，苏慕笙眼罩下的眼睛，也很好看……
苏慕笙的生日宴，啊，坏蛋，坏蛋，她听到苏慕笙说要杀她，苏慕笙，苏慕笙，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杀我啊……
又见到苏慕笙了，他怎么好像变了，变得会说一些她不敢相信的话，可她记得清清楚楚，说要杀了她的是他呀，他这一张嘴，怎么能说这么迥然不同的话啊？哪一句，她才能信啊？
苏慕笙好像瘦了？为什么瘦了？太多忧心事吗？不顺利吗？总不能因为我吧……
海岛的夜空很美、海水很美、他很美，意外吧？意外。她不能被他轻易搅弄心绪，她要冷静、她要克制，她是一个成熟的人了。
苏慕笙太瘦了，他都不吃饭的。她要监督他吃饭，监督、监督，算了，她也没那么成熟，成熟也没那么重要，不装了，承认吧，她就是喜欢他，让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被他拿捏就拿捏了吧……
她想给他一个圆满的、隆重的、难忘的仪式，可是发生了什么，哦，爆炸，对不起，她搞砸了，她给了他一个最不圆满、最不美好的坏仪式了……
“这是……”有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仿佛检测到了什么令人诧异的数据，下一瞬，那一道声音拔高，兴奋地喊了出来，“苏少爷！快去通知苏少爷！”
嘈杂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向外。
什么？
什么这么吵？
“苏少爷！苏少爷！段小姐，醒了！”激动的喊声，又一次逼近，伴随房门“哐当”一声打开，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看见了一道从门外投射来的亮堂堂光芒，熟悉的那一道身影站在光下。
苏慕笙。
她对上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似乎不敢动，发喜、发怯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苏慕笙。
她冲他笑一笑。
苏慕笙，我看见你了。
苏慕笙眼神一亮，迈开长腿，飞跑而来，一下扑过来，抱住了段微。
段微。
我的段微。
谢谢你。
终于、终于醒过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