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深重,姚家村只有三两户人家亮着烛火,两道瘦小的身影朝着姚白庆家摸索过去。
自从迫于压力将沈璃书赶去茅草屋后,姚白庆这个舅舅便名存实亡,沈璃书也算懂事,即使生活再艰难,也没有主动来寻求帮助。
年前,舅母王氏又得了次子,这会儿王氏刚哄着两个娃儿睡着,夫妻俩刚熄灯准备入睡,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舅舅,我是璃书,我有急事找你。”
姚白庆许久没有听到沈璃书的声音,倒是颇为意外:“璃书?你怎的这个时辰过来?”
说着,姚白庆正要起身去开门,却被王氏拦住:“这丫头准没好事,她就是个灾星,我警告你,不准理她也不准开门去。”
姚白庆皱眉,却也停了起身的动作,在王氏耳边低语:“她一个女儿家,半夜三更来找我,怕不是真有什么急事啊?”
“正因为她一个女儿家,半夜三更的来敲门,像什么话,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我说了不准去!”王氏压了压姚白庆的肩,低声警告道,“幺儿好不容易哄睡着,你要敢将他闹醒,我跟你没完!”
说罢,王氏自顾自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末了还不忘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姚白庆。
姚白庆犹豫了半晌,想着王氏的话也不无道理,茅草屋离这儿不算远,若沈璃书真有事,明早抽个空去看一眼便行。
见屋内没动静,沈璃书又敲了敲:“舅舅?”
姚白庆将烛火吹灭,打发道:“璃书啊,我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你赶紧回去。”
说罢,便躺回床上去了。
沈二还想再敲门,却被沈璃书拦住,来之前她便料到如此:“算了,想来是舅母的主意,即使敲开了门,说不定他们也不会信我们的话,我们再去村长家试试吧。”
沈二点点头,只是莫名有些伤感:“姐姐,你会不会很伤心。”
沈璃书知道他说的是被亲人拒之门外,没想到沈二一个小瞎子,居然感知能力这么强,不仅会听风辨雨,还善于琢磨人的情绪变化。
沈璃书陡然间想起系统说过金手指是这几个小崽子的话,此时再琢磨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她挑眉道:“意料之中的事,倒也没那么伤心。”
说完,两人又相互搀着往村西村长家去。
到村长家时,已经开始下小雨,这次换沈二敲门喊话:“村长!山里暴雨将灌溉渠的闸口冲毁了,山洪马上来了!请您让村民赶紧撤离吧!”
“村长,开开门呐!”
果然,屋内很快有了声响,跟着亮了烛火。
村长被敲门声吵醒,虽然开了门,却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哪家的臭小子大半夜的在这嚎叫!找死吗?”
开门见着是沈璃书,还带着一个瞎子,更是抬手就要揍人:“这么点小雨就能冲了闸口,你这小瞎子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给我滚!”
沈二看不见,也不知道躲开,沈璃书上前一步将人拦在身后:“村长!你先听我们说,虽然村里现在是小雨,但山里气候变化大,已经下了好一会暴雨了,闸口确实被冲毁了,山洪已经往村里来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让人去堵住闸口,为了以防万一,还要让村民尽快转移!”
奈何村长更是不信沈璃书的话,当初沈璃书和母亲投靠姚家村,引发的疫病已经让村里人都对她恨之入骨,能留她在山脚的茅草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如今一定是为了讨粮食才撒谎骗人,村长气势汹汹将两人往外赶:“赶紧滚滚滚,你们要是再闹得村里不得安宁,我明天就让人将那茅草屋给拆了!”
沈璃书本就虚弱,一颗野果哪能果腹,加上寒风夜行,此刻被人推搡一把,立马软了腿脚要往地上倒去。
沈二一直扶着沈璃书,此刻自己也跟着踉跄了一下,他气急败坏道:“你别动我姐姐!”
村长冷哼一声:“怎么,这会儿不装了,为了讨点粮食编这么可笑的谎言,被人戳穿了就急了?”
沈二咬唇不语,只默默搀着沈璃书往屋檐下躲了躲。
屋内微弱的灯光照着沈璃书脸上,本就白皙的面色更是因为低血糖苍白虚弱。
沈璃书缓了缓,抬起淡色的眸子,最后劝说村长:“三年前,我和母亲回到姚家村之前,也就是疫病开始前,姚家村也经历了一次山洪,地势低的几户人家房屋粮田几乎都被淹了没了,在那之后灌溉渠的坝口才建起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想必没有人比村长更清楚了。”
说到三年前的疫病,村长更是一道冷笑:“那疫病是你跟你母亲带来的,你们才是源头!”
沈璃书笑道:“果真如此吗?”
村长顿了顿,仿佛触动了某些敏感神经,他抄起屋外的棍子撵人,气急败坏道:“混账东西!姚家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们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茅草屋也不允许住!”
本来,沈璃书只是想借三年前的事提醒村长,灌溉渠的坝口关乎姚家村所有人性命,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异常,像是要掩盖什么真相似的。
沈璃书顿时明白,她心中疑惑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眼下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姚家村好歹是她外祖母和母亲的家,虽然她们都已经离世,唯一的舅舅舅母也不待见她,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村民再次遭难。
沈璃书拖着虚弱的身子,跟沈二一道离开了村长家,重新往舅舅家去:“再去求一下舅舅吧。”
“姐姐,咱们还要去求你舅舅吗?”沈二觉得今天的大姐姐格外不同,自从沈璃书被赶出姚家村,她从未主动回去过,即使生活再艰难,也不见她上门求人。
在孩子们眼中,沈璃书虽是落魄千金,骨子里的娇贵气质却是无论如何磨灭不掉的。
所以,沈璃书此话一出,沈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璃书斩钉截铁点头:“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试试,况且沈一一个人在山里,我也担心。”
毕竟,村里除了舅舅,她也不认识其他人了。
刚才差点被村长打,沈璃书以为沈二不愿意再去,便安慰他:“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陪沈三和思思。”
沈二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行!我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去,万一他们又欺负你怎么办?”
沈璃书愣了愣,忽的心头涌上一阵暖流,本以为几个残疾小崽子是累赘是负担,谁能想到,亲人血脉倒比不上这萍水相逢的缘分来得靠谱呢。
想来原主那般性格,能留着几个小崽子在身边跟着,多半也是跟她有相同的感触吧。
两人搀着往姚白庆家去,再到姚白庆家门口时,已是戌时一刻,雨也越下越大了。
一道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姚白庆本就没睡着,一下子惊起了身,他猜到可能还是沈璃书,侧身看了眼身边睡熟的王氏,悄悄掀开被子,披了件薄外衣快步去开门。
果然,两个瘦弱的身影躲在门侧边的屋檐下。
沈璃书见姚白庆肯开门,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舅舅,我真有急事找你。”
姚白庆怕将王氏和两个儿子吵醒,没有点烛火,摸着黑将门虚掩着,将两人带到西侧的柴房避雨,见两人淋得浑身湿透,皱眉问:“这么大的雨,到底何事这么着急过来?”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沈璃书长话短说,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知,又担心姚白庆不相信,解释道:“我们没必要骗大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真等山洪来了,整个村子都得淹了,到那时候想转移都来不及了!”
姚白庆其实对这个外甥女并无恶意,之前赶她出门也是因为疫病和王氏的压力,他不得不听从村长的安排,否则被赶出姚家村的就是他们一家人。
而且三年前,姚家村那场山洪,是真实发生过的。
对于沈璃书的话,姚白庆心里信了七分,但眼下他又为难了:“璃书,不是舅舅不相信你,如果真的是堤坝闸口塌了,这事还是得村长做主,叫上村里有经验的男人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也没办法呀!”
沈璃书知道再去村长家游说,肯定来不及,只得求姚白庆:“舅舅,现在赶紧去堵兴许来得及,再耽误下去,恐怕全村人去堵都来不及了!”
姚白庆犹豫半晌,此时沈二开口道:“沈一半个时辰前已经去了,他肯定能拖上一时半刻,我们不能再等了,求您了!”
沈璃书言辞恳切:“舅舅,我们就是找了村长没用,才又来求你的,现在只有你能救姚家村所有人的性命,求你了舅舅!”
姚白庆心中一团乱麻,想当初,沈璃书被赶出姚家村都没有哀求他,后来又闹了饥荒被一群流浪孩子欺负,依旧没有吭一声,再后来他只得暗中送些粮食救济,直到被王氏发现,才警告他不准再送。
如今,为了姚家村的安危,沈璃书开口求他,姚白庆心中愧疚被放大,咬咬牙道:“行,这事我管了。”
见姚白庆同意,沈璃书和沈二两人会心一笑,三人立马商量着如何通知村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璃书根据原主的记忆,分析道:“姚家村房屋沿东西向而建,西边地势较高,祠堂是最高的位置,最好的办法是将东边较低的村民转移到祠堂安置,再找一些年轻力壮的男人一同去坝口将洪水拦住。”
姚白庆闻言,立马拒绝道:“这万万不行,女子是不能进祠堂的。”
沈璃书忽的反应过来,古代男尊女卑思想严重,且不说村长和村名们是断然不能同意的,那些妇孺自己怕是也不愿意去。
这个方案行不通,沈璃书只好道:“那村里可有其他避难的地方?”
姚白庆摇了摇头道:“怕是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去了。”
时间不等人,沈璃书想了想,只好道出最后的办法:“如果舅母愿意的话,可带着两个弟弟去茅屋暂时避一避,茅草屋虽然在山脚下,但地势总归比村里高,而且远离灌溉渠,洪水不会冲到那边的。”
姚白庆一听,虽然这个办法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好像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
沈璃书又说:“茅草屋虽然小,但村里几户地势最低的村民,勉强是能容纳的下的。”
眼见这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姚白庆犹豫了几秒后,下定决心点点头:“看来只有这个法子了。”
姚白庆决定介入这件事,想必是做好了被王氏骂的准备,见沈璃书和沈二浑身湿透了,索性领着他们进屋去,将屋内烛火点燃,又将王氏和两个孩子喊了起来。
王氏被吵醒,本就情绪不好,一睁眼看到沈璃书在堂屋内,顿时火冒三丈:“姚白庆!你怎么让这个臭丫头进屋了!你是不是中邪了!”
说着,王氏起身便要去推沈璃书,嘴里还不停的骂着:“你这个死丫头,扫把星,当年疫病把你外祖母害死了,如今又要来祸害你舅舅吗?你赶紧给我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无论是原主还是穿越前的沈璃书,从小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无理谩骂,哪怕当年被赶出姚家村,舅舅也是极力替她周旋。
王氏仗着娘家离得近且亲眷甚多,再就是自己给姚白庆生了两个儿子,这些年当家作主惯了,家里大小事都是她说了算。
沈璃书矜贵的气质早就被这一晚上来回奔波折腾殆尽,此刻她又饿又冷,只想好好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再被这么一推一骂,她情绪也瞬间被点燃。
沈二一直护着沈璃书,也被推着往后退了一步,他虽瘦弱又看不见,但一感知到沈璃书受到威胁,便什么都不怕似的,一把拦住王氏,怒吼道:“你不许欺负我姐姐!”
王氏还想骂人,却被姚白庆拦住:“你别吵了,山里洪水来了,赶紧带着儿子逃命吧!璃书是来通知大家的,不是跟你吵架的!”
王氏这才注意到,屋外下起了暴雨,此时两个儿子也因吵闹声哭了起来,王氏赶忙去安抚两个儿子:“大宝小宝,别哭了,娘亲抱抱。”
“你带着儿子跟璃书去茅草屋避一避。”姚白庆来不及解释,催促道,“我得赶紧去坝上看看。”
王氏一听要去茅草屋,立马不干了,气冲冲抱着孩子往床上躺:“让我去茅草屋,姚白庆你可真有本事!我就是被洪水淹死在这里,也绝对不去那臭丫头的茅草屋。”
姚白庆知道说服不了王氏,只好强行将人从床上拉起来,忿忿道:“你这个婆娘怎么这么顽固,你不要命难道也让两个儿子跟你一道在这里等死吗?”
沈璃书见状,也不顾不得王氏是在嫌弃她的茅草屋,皱眉道:“舅母,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家地势最低,山洪真要下来,第一个淹的就是你家,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你这个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巴不得我家里被淹吧,巴不得见到我哭是吧......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王氏一边搂过被吓哭的小儿子,一边骂沈璃书,“我偏不走!我就要看看这山洪到底能不能把我家给淹了!”
沈璃书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难怪原主当初被赶去茅草屋住,都不求舅舅留下她,想来这寄人篱下的日子还不如住茅草屋呢。
就在沈璃书头疼之际,忽然听到屋外一阵急促的喊叫声:“不好了!不好了!山洪来了,发大水啦!”
糟了!
沈一有危险!!
沈璃书一惊,顾不得这疯癫女人,拉着沈二便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