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京城,向西行去,驾车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少年,他容色端肃地仿佛自己驾的马车里是天子一般。

    不过也确实差不多了,除了林丛生的父母姐姐、还有当今圣上,也没有什么人配得上乘坐候府世子亲自驾的马车了。

    丛生在外赶车,我在马车里继续扮演着心仪之人惨遭不测、心如死灰的可怜贵女,一声不吭地继续顺前世的时间线。

    在前世,我本与镇国大将军朱海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约好等他与西凉之战胜利回京后,便会商讨我二人的婚事。在京中其他人家看来,候府嫡女林娇娇与镇国大将军朱海盛就是绑定在一块儿的,故而也没有什么不赶眼色的其他人来议亲。

    可坏就坏在前世朱海盛他没有顺利回京,前世传言他被围死在了西凉的重重大山里,众人都信了,我没信,我从夏初,等他等到秋天过半,没有等来他,倒等来了太子选妃的朝芳宴。

    若是朱海盛按时回来了,我们已经定亲,那自然轮不到我去赴宴。可他没有回来,朝中四品以上大员及皇亲贵戚家中未曾婚配的适龄少女均需赴宴,我自然也在其中。

    我当时只想着林翠花与朱大壮必然要在一起,故而在赴这个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露出的朝芳宴时,我拼了命地往素净里装扮,却莫名其妙地入了太子的眼,得了枚羊脂玉如意。没过多久,红妆十里、人声鼎沸,我被热热闹闹地嫁进了太子府。

    不过,在我的新婚之夜,朱海盛回京的消息成功打断了太子入洞房的脚步。他从西凉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定是疲惫至极,却还是怀揣着个天子都重视到要宣正在举办婚礼的太子入宫共同商讨的消息面了圣。

    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从他回京,太子就忙碌了起来,每日都忙到很晚才回府,而我没多久便染上了风寒,断断续续地一直到临近冬日都不曾完全好转,故而,大抵不会有人信,太子与太子妃成亲三月有余,竟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由于我体弱总是生病,皇后娘娘也很少唤我入宫侍奉,我便一直幽居在太子府偏殿,因此,等我发现我被幽禁在太子府出不去时,全然不知外界局势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镇国大将军朱海盛成了叛国的西凉奸细,镇国大将军府被清缴,阖府亲眷、侍从无人生还。朱海盛率领着他的亲卫军残部逃到京城西部丘陵里,被太子率领的金甲军包围,被捉住只是时间问题。

    京中传言有叛贼朱海盛的内应,众人将目光放至早已脱离朝堂中心的林平侯府。

    听闻查到确凿证据证实林平侯府与镇国大将军府勾结叛国,圣上下旨将林平侯府满门抄斩,叛贼林丛生拒不伏诛,伤禁卫军十数人后逃遁。

    不知为何,我仍被幽禁在太子府。

    我知道原因了,我的亲弟林丛生不知何故以身犯险,强闯太子府,被太子亲信李成设局,满身箭羽而亡。

    至此,林平侯府只余我一人。

    我被从太子府接出来,投入天牢囚禁。

    那年初雪,我听闻叛贼朱海盛及其余部被全部诛灭,为首十一人,曝尸于城墙之上以示众人。

    次日,我被推出城外斩首示众。

    同样的街道,曾经十里红妆时走过一遍,如今身获弥天大罪走向末途又走过一遍,我倒是觉得这第二次走过这条街时心情更愉悦些,大约是因为将要见到的人不同吧。我所有在意的人都不曾见过他们的最后一面,唯有他,在我走向末路时或可还能得见。

    到了刑场,我抬头一望,果不其然,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哪怕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尘土血垢,我依然认出了那杆红缨枪上悬挂的头颅是他。这是我自他出征西凉后,这么久第一次见他。

    身首分离,那些人当真这么恨他吗?我产生了些许疑惑,却紧接着被他乌黑血垢浸透的身体吸引了视线,伤痕累累几近破碎的躯体被麻绳缠绕着悬挂在城墙上。自变故叠生以来,我终于产生了些许难过的情绪,真对不起啊,不能给你把那些看着就难受的绳子解开,我默默地在心底对他道歉。

    午时已到,鲜血四溅,身首分离。林翠花和朱大壮合该在一起,我和他有了一样的模样,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此,卫国这场诛灭叛贼的“盛宴”,以对一位后院女子的审判画上了结点。

    此世当我发觉我还能睁开眼时,我都震惊了。而当我看到床角上挂着的、带有明显边陲地区风格的祈福香包时,我顿觉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自从传来消息说朱海盛凶多吉少后,我便将他之前特意派快马送来的祈福香包上的流苏都打成了细丝,每日抽三根丝线编成穗穗,想着他总会在我编完全部的丝线之前回来,如今那些丝线已有大半都被我编成了穗穗。

    而前世自从参加朝芳宴被太子选中后,碍于皇家威严,挂在我床角上的外男送的香包自然就被我压在了箱底。现在香包仍挂在床角,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突然重生,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具体是哪一日,但只要还在参加朝芳宴之前,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在梳妆台前整理时看到自己成了光头后,我确实一惊,但到底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有了替朱海盛入寺祈福以求脱身的方案。

    如今,我正在去往青城山的路上,想必等到天光大亮,林平侯府嫡女林娇娇因镇国将军朱海盛生死不明而剃发修行、为他祈福的消息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就算几日后朝芳宴的举办再怎么突然,为了皇家威严,一个心有所属地太过明目张胆的贵女也是断然不会出现在被邀名单上的。

    前世就是我哭的太含蓄,很多外人都不知道,朝芳宴的请柬才会送到林平侯府,此世我闹大一些,皇家要脸面,应是不会再邀我。就算他们能因为某个不知名的目的拉下脸来邀我,剃了发的我因为仪容不端,也是不被允许进入宫中的。

    唉,也就是前世朝芳宴的消息传的太过突然,当天清晨请柬送到,中午便要赴宴,临时剃个头未免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如此一想,那个剃了我的头的人当真也算做了件好事。

    只是,今生到底是谁将我的头发剃了去呢?我也没有找到我被剃下来的头发,只好和阿爹阿娘撒谎说是被我烧成了灰埋进了泥里。此人定然如我一般重生了,虽看他如今的举动帮了我,算我半个恩人,但到底是不安定因素,还是需要时刻小心才是。

    一转眼,我已经在青城山住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我老老实实地如同一个真心皈依佛门的心死女子般,日日吃斋念佛,比一直在庙里的女师傅们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佛前祷告。

    太子择妃的朝芳宴一如前世突然举行,只是这次的太子妃不是我了,而是前世落选的垣钺将军之女王新芳。说到底,我对前世太子执意娶我为妃这件事一直极其不解,从官场助力上来看,王新芳便是最合适的人选,甚至除了她,还有不少适龄女子比我更能有助于朝堂,除了名头上稍显尊贵,我的家室没有什么别的好处,我根本不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如今,太子择妃的事情如预期进行,让我心中安定了不少,太子娶妻的日子也订下了,还是前世那个日子。

    而随着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我愈发的焦躁不安,反倒是每日在佛前做戏念经时能稍微安宁些,我只能花费更多的时间于佛前拜求,常常一天下来回房休息时膝盖跪得青紫,在外人看来,我大约么是念佛念的走火入魔了要将命也搭进去了的疯魔模样。

    太子大婚之日到了,城内的热闹我在青城山上也能感受到些许,偏偏这些许的热闹便叫我烧心灼肺似的难熬,婚礼于酉时礼成,戌时末太子回府,没有半刻钟,镇国大将军回京的消息就和着陛下要太子进宫商议国事的圣旨一同进了东宫。

    看着日头渐落,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我将桃乐唤了来,看着面前为了照顾我一同跟来青城寺的小姑娘,我给了她些许银两,嘱咐她:“好桃乐,今日你去城里的客栈住一晚,这是银两,若有剩余就是给你的私房,你不需做旁的什么事,只需要在个好些的客栈住一晚,亥时前你会听到一个消息,明日还要你早早地回来,将那个消息说给我听。”

    一身素衣的小姑娘收好钱袋,郑重点头,却又疑惑问到:“小姐,桃乐定会努力完成小姐嘱托,只是,小姐要桃乐听的消息是什么类型的呢?桃乐如何能知道自己讲给小姐听得消息是小姐想听的呢?”

    我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微微勾唇,“乖桃乐,你信我,当你听到那个消息之后,你就知道那是我一定会想听的消息了。”

    “好吧……”桃乐迟疑地应下,转而收拾了下东西就下山了。

    傍晚已过,我一反常态,早早结束了今天的课业回了房,从我的院里是可以望到山下的京城的。因着太子大婚,京城今日的宵禁取消了,整个城内灯火如昼,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试图从京城的灯火明灭中推测出那人是否今世如前生一般平安归来。

    前世种种不如意,前世种种悲苦磋磨,今生我都避了过去、与前世不同,但唯有他平安归来一事我不愿发生任何变化。

    我愿他平安归来,如此前世今生的两世等待怨愤才会平消,我要他与我青丝白发、子孙满堂,人世间最平常的乐事都一一品尝,这样才不妨我前世苦苦熬到被行刑时与他见了一面的凄凉。

    他合该将一生都赔给我的,他合该就是我的。我从未是如此恐惧此生一切都变了,万一我没了前世所嫁非人、家破人亡的不幸,却迎来其他的不幸呢——万一他没了前世从西凉逃回来的幸运。

    戌时已过,我实在没能从那满城灯火中看到什么我想看到的消息。直到回到屋里看到屋内燃着的一豆灯火,我才恍然发觉身上的单衣已然被冷风冻了个透彻。

    刚刚回神想到桃乐不在,不应该有人帮我点灯时,我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带着一身的沙土气,胸膛是热的,搂着我的肩的大掌却还带着凉意,只单单靠闻着就觉得不是个多么讲究的人。

    熟悉的声音糙得几乎没法入耳,却还笑着说:“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下气?连个点灯的人都不留下,若是磕了碰了还不得我来哄。”

    一股酸意直冲上我的脑门,眼里的热雾几乎是瞬间就漫了全眼、然后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就着他搂住我的姿势使劲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想瞪他,偏偏眼里的雾太浓,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样子,我又气又急,想伸手擦泪,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恨恨地抱紧他的腰哭得更厉害了。

    他似乎也哭了,糙得难听得很的声音哽咽:“怎、怎么回事儿了这是?我们娇娇儿不是一向是一分疼嚎得十分响的主吗?怎么这会儿一个劲儿地掉金豆豆,,半点儿响、没有了呢?”

    还贫!还贫!气死我了!!我特么直接气的破口大骂:“我去你的朱大壮!!!你特么敢在东宫为了个别的男的哭得天翻地覆吗?!!啊?!!!嗷呜呜呜呜(??益?)……”

    我直接不管自己现在还在寺里,周围院里还有别的师傅们了,哭得地崩山摧说不上,但绝对不是梨花带雨,反正哭得相当凄惨了。

    当然,朱海盛的哭相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我俩哇哇抱头痛哭了大半个时辰,乱七八糟的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七八回,终于慢慢恢复了人形。

    等眼里的泪不流了以后,我终于看清楚了面前抱着我的人了,一看见他满面风霜、胡子拉碴、瘦的面颊都凹进去了些的样子,我眼里的泪又有了上涌的趋势,不过我比他出息,我直接又忍回去了。

    反而是他,一见着我苍白清瘦的样就开始眼泛泪光,看样子像是还要再来一场,我当机立断,一掐他的面皮,成功帮他遏制住了泪崩的势头,并抢先回答:“你天天吃素你也瘦。”

    “呃,是我让我们娇娇儿受委屈了。”他猛地抽了个哭嗝,回答,模样可怜又可爱。

    好得很,我成功让他整笑了。哭了好一场,我现在才被他平安归来的喜悦冲上头,开始咯咯咯地抱着他笑个不停。

    我笑了,他也不想哭了,他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唇,也跟着我一块儿笑了起来。

    昏黄的灯火摇曳,遭遇各种变故惨死刑场、重生后被迫在眉睫的危机撵着跑、强装着镇定做出改变却又担忧未来新的危机难以应付的不安终于落了实处,接下来的路我不再是独自挣扎求生,终于有我真切爱着、信任着的人与我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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