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远自上次见了李收,便是再无一次见到过了,如今却是有些怅然,因为内忧外患,他所担忧的内忧来了。
傅建宁嫡母育有一儿二女,分别为傅建宁大哥傅建安,与三妹傅芷柔同五妹傅芷歆,傅建宁为二子,四子为一姨娘所出,早些年夭折了,剩下六妹七妹八妹也都是姨娘所出。
自然就是傅建安与傅芷柔傅芷歆来找他孟知远的麻烦了。
孟知远是不怕,也不屑于这些计量的,可是次数多了,难免心烦意乱而头疼。
孟知远的装扮也越来越中性了,有种雌雄莫辨的模样,他被点儿了,去给傅母请安去了。
傅建宁也被叫来了。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傅母瞧着眼前不像女子装扮之人给自己请安,眉头一皱,直到跪在地板上的孟知远出了声,她才知道原来是他。
傅芷歆只扯住傅母的袖子,好容易从舅母家回来,原只是去探望外祖的,外祖舅舅舅母不舍,就住了几日,如今两个小姐也才回来,却不想家里多了个什么都不是来历不明的嫂子!
傅芷歆又是傅母膝下最小的孩子,最是得宠,如今只直言道:“母亲,不是说,那个二嫂子来请安吗?怎么就来了个小厮侍卫?”
傅母憋笑着,只笑道:“这就是你二嫂子啊!”
傅芷歆便是从傅母旁边起身下去,左三圈右三圈的看着,毫不留情道:“这,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傅母笑意直达眼底,傅芷柔也是掩面而笑,只是没出声。
傅建宁挡在孟知远面前,恭敬的行礼:“母亲,阿佑他日常帮家里打理父亲新开的墨条庄子,这般好打理些罢了。”
傅母还没发话,傅芷歆就说了:“哦?什么?什么东西还要咱家里自己去打理,二嫂子莫不是惹人笑话的!“
傅建宁青筋凸起,孟知远也还没被允许起身,如今还在地上跪着。孟知远这扯了扯傅建宁的衣角,示意算了,如今还算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不宜生事。
孟知远又拿出傅父来压傅母,只叩首道:“媳妇小时家中就是靠制一些粗墨为生计,如今便是献给公爹,公爹让我打理咱家制墨的庄子,只怕是公爹事物繁忙,来不及与母亲明说,母亲若是不信,大可去询问公爹一番。”
又是这一套!傅母心中感慨着。
每次孟知远都是有理有据不怕查,做什么都留有后手,都叫她半路泄气了,虽是上一次西平郡主生辰孟知远把她不对付的妯娌怼了一顿,可如今还是觉得孟知远这根刺咽不下去,只能讪讪笑着:“怎么会呢,快起来吧,难得你来侍奉我一次。”
宗法礼教盛行百善孝为先,儿媳侍奉婆母,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可傅建宁觉得不对,他从小就因为思想不同,被批判了好多次。
魏朝女子时兴厚嫁,也就是说女子是她爹娘养大的,连后半辈子最后咽气的棺材都是女子父母准备进棺材的,那为什么就一定要给丈夫的爹娘送终养老呢?怪哉!怪哉!
故而连夫子都被傅建宁这“诡辩”给气的不轻,扬言有他没傅建宁,有傅建宁的地方别请他去!
所以,这也是傅父有些瞧不上傅母还无可奈何的原因,傅母自己的带来的嫁妆,有他傅家一大半富了,他用不得,也得罪不得,故而,当他当时晓得六七八三个孩子生出来都是女儿之时,怆然而颤栗,还有感而发凄凉的写了几首小词。
这也是为何那几个姨娘为何开心的原因,生男孩儿,必定要如傅建宁一般被傅母视为眼中钉,是女孩儿,傅父不会寒酸的糊弄过去,女儿得了家中嫁妆嫁人,若是傅府待不住,自有投奔女儿去的理!
这种风俗下,最惨的就是小门户的女子,嫁妆得不了多,又还是重男轻女那一套。
傅芷柔坐在傅母的一旁,想去挽她的胳膊,傅母却是瞧也没瞧的起身去把傅芷歆迎了回来。
傅芷柔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在脸上,却又懂事的笑笑,可又看见傅芷歆与傅母母慈子孝的模样:“歆歆,在哪儿怎可行?地上凉,快来坐下。”只觉得心酸难受。
孟知远见傅母坐下,自己与傅建宁也才坐下。
傅芷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傅母主动挽着她的手,她还嫌有些别扭,还把手伸出自己挽上:“母亲,她竟然好不容易才来侍奉你一次,这媳妇没有她这种当法儿!”
傅母也才一脸和气的劝着,与傅芷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倒是叫她两个作全了戏,“好了,她领了你爹的差事,我啊,有我几个婆子丫鬟伺候着就够了。”
傅芷歆还不怀好意的瞪了孟知远一眼。
傅芷柔只道,母亲与妹妹又要开始如当时对到二哥傅建宁般对待这个二嫂子苏佑(孟知远化名)了。
傅芷柔作为傅母三子当中的二女,上头是作为第一胎且为男丁的哥哥,下头是最小最得宠的妹妹,她是真想让傅母真真瞧她一眼,哪怕一眼,她就知足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咬咬牙,发难孟知远来:“呵,还二嫂子呢!我娘的茶,你也不湛?”
孟知远也才起身行礼,过来斟茶。
第一杯,洁白如玉的杯盏在宛如灵泉流水般悦耳的声儿下,得了清澈淡黄的茶水。
傅芷柔过来,瞧了眼杯中,讨好傅母似的故意端起,装作不经意将热茶倒到孟知远身上,只惊吓的模样:“哎呦!我以为里面有虫子呢!还想端给母亲的!”
这时,傅母才会给她一个认可赞赏的表情。
傅芷柔心中流入一股暖流,心里高兴的像是得了想了好久的钗子头冠,只越发在孟知远面前张扬起来。
傅母也只是道:“女孩子,弱柳扶风似的娇花,吓着拿不稳是常事,你作为嫂子,莫要怪罪了才好!”
孟知远只觉得傅建宁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怪不得小时候搬去青州城里与自个儿当了邻居,瞧着他脸色差。
作为男人,这些言辞,伤害不了他,只是事情多了,总会有心烦情绪失控的一天,过了那一天,依傅母的性子,怕是全京华的人都会晓得她傅彭氏有个刻薄刁蛮的儿子或儿媳,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小傅建宁时,他是那般憔悴,大夫也是说是心病,不是被傅家家里人逼出来的是什么?
孟知远也是行礼,一脸和气,道:“没事,小妹的手没事吧?”
傅芷柔愣住了,却瞟见母亲彭氏脸色不好,只冷笑:“当然好,只是嫂嫂还是要倒茶的,不然还是说不过去的!”
孟知远只笑着,斟了第二碗茶,傅芷柔却是碰了下杯壁,只道:“呦,好烫!”又故作与孟知远好的很的模样,玩笑道:“嫂嫂是要烫我们母亲不成?”
傅芷歆只小猫似的依偎在彭氏怀里,道:“罢,罢,罢,再倒一杯!这点事情也做不好!”
一杯又一杯,一盏又一盏,不是这儿凉了,就是要喝新茶,傅建宁的脸儿越来越黑,孟知远却还是平常心,十分有耐心的与他们装作母慈媳笑的模样。
傅建宁只觉得他要等,要等两年后的春闱。
原本他只是心悦孟知远已久,却知两个男人不能得长久,却不想如今便是这般,早年只想着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便好,如今既然有与他白头偕老的可能,就算没有可能,他也要有能力护着孟知远。
那年的一片桂花糕,下了傅建宁的肚,那年稚嫩的孟知远,也进入了傅建宁的心。
贞丰十二年——
五岁的傅建宁被送到青州去了,说是养病,其实和流放没什么区别。
院墙里的零星几个奴仆都在井井有条的做事,傅建宁照样是不让人进自己的院子,一个小脑袋却从外头有大榕树的墙角探出头来,对上傅建宁的视线,还笑嘻嘻的:“你好,我们的风筝掉进你家的院子里了,能进来捡吗?”
拿到燕子形状风筝的孟知远赖着不走:“你是哪儿来的?”
傅建宁:“……”
“你是哑巴?好可怜!”自以为是的孟知远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在衣兜里掏着什么。
傅建宁“……你才是哑巴!”
孟知远愣了片刻,才把手里当季的桂花糕塞给傅建宁:“谢谢你放我进来!”
话罢,因为耍帅而把风筝弄丢进傅建宁院子的孟知远拿着阿姐的风筝回去交差了。
傅建宁:……明明是你自己顺着墙就摔下来的好吧……不过,桂花糕真甜啊,原来甜糕是这个味道……他也好看……
回过神来,正要上前去给孟知远讨公道的傅建宁,却被后面声音吸引住了!父亲!他下上午的职回来了!
还有……傅建安!
傅父上前,便是呵道:“都在这儿干嘛呢!围着乱哄哄的!”
孟知远却是站在一旁不说话,手肘轻微摆了摆,示意傅建宁一切皆在掌握中。
这是二人的暗号,小时候的孟知远可皮了,每次他要傅建宁给他打马虎眼都是这个暗号。
傅建宁当然也清楚了,心里根明镜似的,就这样放心了。
傅建宁也不喜欢那种娇滴滴什么都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儿,他喜欢势均力敌的爱人。
傅芷歆最先发话:“父亲!二嫂子连母亲都照顾不好!”
傅父难受的瞧着,只问道孟知远:“今儿你还没去庄子,就为的这事儿?”
孟知远忙跪下,一脸大义凛然的认错样儿:“是我连婆母也照顾不周,才耽搁了,只管罚我便是。”
傅父这才幽怨的瞧了彭氏一眼,傅家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得了这徽墨的场子,好歹还能弥补亏空,都不知道彭氏是在作的甚么妖!
傅父叹了口气,只道:“你平日里制墨够难的了,免了孝顺婆母这一边罢!”又睨了傅母一眼:“好歹是长辈,风范总得有,莫要这般了!”
在彭氏与傅芷柔傅芷歆的幽怨眼神儿里,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孟知远冲傅建宁眨眨眼,报平安似的和谐,傅建宁也温和的笑起来,这些却全被傅建安仔细的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