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那些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穿着千年前凤瑶寨的服饰，灵体般的身体，互相搀扶着走出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胡阿袅和羌叔，两人引着大家走出来，数百人稀稀拉拉一片。
他们眼中有歉意，有怨恨，还有悲戚。
山青牵着山瑶走到一旁站着，目光落在这一群人身上，没了先前那么浓烈的恨意，反而释然了。
“他们数百年受到历代祭司蛊惑，或引诱或拐骗外乡人献祭，其实是在炼人皮俑，唯独他成功了。当任大祭司为求长生，将他们全部葬送。”
山瑶眼底划过伤感，“大祭司将我两剥皮，人皮内塞满了牲畜脏器成了人皮俑，镇压死去的村民的同时，他们的怨气逐渐化成煞气，通过童男女的身体，为其输送煞气增进阴体，千年变化修炼，成了如今这千年飞僵。”
顾回微微点头，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
“可是以山青的力量，应当不足以灭掉大祭司才对……”
他虽是人皮俑，比一般鬼物要厉害些，但跟大祭司的修为还差好远。
山青身子一僵，眼神游移瞄了一眼玄晖，对方眉目笑着，但其中暗藏隐晦，山青不留痕迹偏过头去。
当时顾回在玄晖身后，他刺血的动作，顾回并没有看到。
“老板，当时……您破法阵之后，乡亲们一时不被大祭司控制，便助我一臂之力，合众力破了大祭司的魂魄……”
“哥，”玄晖轻扣他的手背，“我想那阵法，是大祭司最大的法术，你破他阵法时，他不是很痛苦吗？应当削弱了他的道行，我才有机会近他身。”
“是这样吗？”
顾回怀抱疑惑，单手捏着下巴还在思考到底因为什么，对面的胡阿袅几步上前，“顾公子……”
愣神之际抬眸，胡阿袅一双饱含愧疚的眼垂下，“此地是大祭司修行的生养之地，那法阵自我等命陨之时所成，千年间吸收过路阴物壮大，一点点被他炼成。只是他修行不稳，最近也遇到一些难关，恰逢前几日他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力量降临，便离开了片刻。”
山青点头，“便是那日他突然离去，我与阿瑶才有机会下山。”
顾回低头沉思，若说有什么强大力量降临，那只能是地府狱阵那位了……
真是个麻烦！
而他心中所想的麻烦，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他的指头。
“哥，时辰正好，不若先让地府的人把他们带走？”
顾回微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本明媚的阳光顷刻间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色，阴沉中透着一丝孤寂。
他掏出手机查看，十二点了，但是显示这里没有信号，一个叉叉特别显眼。
“阴阳五行，阳盛时，物极必反，这阴自然便也生出。”
顾回指尖转动银勾笔，双手无名指和小指曲起，另六指相抵，置于唇前几分距离，银勾笔在他指尖上漂浮着。
“本县城隍，速降来临。”
转瞬间，四面八方吹来阴风，称得上十分暗沉的天，又沉了几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有一条裂缝破空而出，忽而炸开一道雷，直击地面掀起阵阵烟尘。
玄晖抬手以衣袖遮挡顾回的脸，目光停留在地上的落雷处，一道身影晃动的同时，口中还“哎哟哎哟”的叫喊着。
“老、老板啊！您在群里喊一声就是，我这把老骨头，速降实在承受不住啊！”
顾回手掌虚握在唇前轻咳几声，“这地儿也是奇怪，我在古代都能有信号，但这里居然没信号，怪哉。”
本地城隍“哎哟”着扶着腰起身，几步走到顾回跟前，双手抱拳，直起腰身时遥望四周，轻啧一声，“这地儿……我也没见过呀……”
城隍捶着后腰转身，“此地怪异，我在本县倒是从未发现过，更没有阴诡之物出自此地。”
玄晖扶着顾回的腰，微微倾身，“哥，想来这个地方，在寨子消亡之时，便被大祭司以某种术法藏匿起来，令三界六道不察，才方便他修行千年。”
顾回寒眉颔首，“有可能，那这个大祭司这么厉害，若是走正途，定能有大作为，没想到……”
玄晖眉眼弯起，“哥，人无完人，世上总有些急功近利的人。”
“也是。”顾回抬手将他放在腰上的手推开，“我还有事要忙，你找个树底下歇会儿吧。”
“好。”
玄晖顺从收手，两眼瞥向青簪，青簪立刻跟上。
两人来到一棵枯树底下，玄晖伸手，青簪立刻将玉簪奉上，“玄大哥，我觉着自己的功力又深厚了些，多谢！”
手中玉簪有些微微发烫，指腹摩擦几下，将玉簪戴回束发之间，眼底轻柔，将顾回的身影烙印眼中。
“趁着还有些感觉，现在沉息入定。”
“是！”
玄晖撑着伞，身子靠着树干缓缓吐纳，他要尽快将青簪的修为提升，以后此类的麻烦事儿还有很多，不能每次使用神力。
虽然露馅只是小事，但……徒减时日。
他盘膝而坐，将伞柄搭在肩上，眼中只有顾回一人，金红色的眸子微闪，幽深的眼底涌动着暗潮，搭在膝上的双手藏在袖间，指尖忍不住的颤栗。
若是细看，他苍白的脸色下，透着衰败的死灰。
方才还阴沉的天儿，此刻清透不少，只是一群阴物所在之地，寒凉不已，光秃秃的山顶上，仿若荒山野岭。
他眼中的顾回已经拿出手机，应当是有了信号，正对着手机一顿说话。
城隍暗搓搓地摸出手机，躲远几步召集鬼差前来。
山青兄妹跪谢顾回，连带着整个寨子的人跪拜致歉。
顾回不敢受，侧身也躲不过去这么多的人群，只能声声喊他们赶紧起身。
“我是人，真的别跪了……”
闻言，稀稀拉拉一片才站起身来，但还是恭敬弯腰拜谢。
无奈，顾回只能摆手示意。
约莫等了半分钟，一团黑烟在他眼前升起，顿时走出数道身影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手拿锁链的黑白无常。
“老板，我等来迟，莫要见怪。”
顾回淡笑回应，“倒是劳烦你们走一遭，麻烦把他们都带回去，交给底下的来处理。”
“不劳烦不劳烦，老板将他们救出，已费了许多心神，快些去休息吧。”
顾回抬眸看向他身后的牛头马面，“最近人间繁忙吗？看你们很少在群里唠嗑。”
后面的几个鬼差惆怅点头，鸟嘴走上前来，“不知怎的，人间的鬼物最近闹腾得很，我们就没闲下来过。”
闻言，顾回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跟狱阵那位有关？”
“这便不知了……”白无常晃动手中哭丧棒，“我们也没发现过那位的踪迹，只是鬼物肆虐而已，若是老板遇上闹腾的鬼物，定要捉拿才是。”
“会的。”顾回只一反手，银勾笔消失在掌心，“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书斋去。”
“是，恭送老板。”
顾回心中泛着疑惑，快步走到玄晖与青簪面前，伸手向玄晖，“回去吧？”
目光本追随着顾回的玄晖抬头，伸手搭上他的手，迎面搂上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脸颊只是触碰，便发现他体温有些过高。
忙松手摸上他的额头，眼中透着不安，“哥，你发热了。”
顾回眼前恍惚一下，脑袋也跟着眩晕了一下，玄晖眼疾手快将他扶好。
“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此时青簪闻声睁眼，慌张起身，又不敢上手扶着，只能干着急，“老板，咱们快回去吧！得、得吃药才行！”
“嗯……”
顾回随手扫动，漩涡出现，玄晖将伞给青簪，“哥，我抱你。”
青簪立刻接过将伞遮挡过两人头顶，顾回手上推搡着，只是身子有些发软，还是不敌玄晖力气，任由他抱着自己走进漩涡之中。
——
书斋房内，玄晖坐在床边，右手紧握他的手，将掌心的凉意驱散他的热气。
只是顾回实在不舒服，迷迷糊糊间摇晃着脑袋，“玄晖……去，去找退烧药给我，就在大厅柜子最下层的抽屉……”
“好。”
玄晖给掖好被子后，才起身往房外走去，青簪正在厨房研究煮粥，方才她给沈应舟打过电话，通过顾回的手机，得到煮粥的法子。
沈应舟还想亲自过来，但被青簪再三拒绝之后，才歇了心思。
玄晖走到顾回所说的柜子前蹲下，拉开抽屉，这些字倒是陌生。
身旁一道暗影落下，青簪青葱玉指点着其中一个，“玄大哥，是这个！沈公子方才发来的图片，便是这个样式。”
玄晖拿起后，转身往房中走去，倚门回头，“你的粥煮下了？”
青簪用力点头，“一定不会错的！”
看她那俏丽模样，玄晖只是一点头，转身进了屋里。
床头放着一杯水，玄晖将他半身扶起，小心地喂他吃药。
“哥，吃了药便好好睡一觉，醒来喝些清淡的粥。”
顾回没有力气回话，虚弱地点头。
将他放下后，玄晖也将外衣脱下，钻进被窝中，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身前的人动了动，玄晖轻拍他的手背，“我不闹你，你只管睡就是了。”
顾回实在没力气搭理他，闭着眼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听到他绵绵的呼吸，玄晖一双清亮的眸子睁着，毫无睡意，只是眨眼间，身上冒出盈盈暖意。
那暖意不同寻常体温，是旭日般的暖阳之感。
甚至穿透皮肤游走在体内，驱散骨子里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