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过来我揍死你!”电话里头少年变声后沙哑的嗓音大吼着，随即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哎呦窝草……”
“李绪风，你差不多得了，又想嗓子发炎被苏姐骂啊。”秋风清将笔拿在手里转着，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那张空白的白色试卷。
对面传来一阵吮吸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李绪风的怒吼：“个小丫头片子，少拿我妈吓唬我，咱就是说咱们就是一个战线的，你回来肯定被她俩混合双骂，瞧着吧，都不用我出场，话我就只能说到这了，你别那什么……哦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秋风清“噗呲”一声笑出声：“哈哈哈!……哎呦，咱李哥确实是今非昔比了，您就别操心我了，顾顾你那嗓子吧，拜拜～”
不等李绪风回应，她就挂了电话。手机的弹窗就接踵而至。
社会李英俊：你记住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社会李英俊：我没开玩笑。
社会李英俊：你被混合双打的时候别指望我救你。
求逢卿：呵。
见他没再回复，秋风清便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门，去隔壁小卖部买冰棍。
清凉的感觉在口腔里弥漫开后，才把浑身的暑气吹散。小岛的四月，胜似盛夏。
时运不济，秋风清刚好注意到背后的喧闹的蝉鸣声就下意识转过头，一个人影就撞进她的视野里。
不知是他也无意被蝉鸣吸引，还是早就注意到了小卖部外凉亭下的女孩，视线撞上的那一刹那，他轻微瞪大了眼睛，随即扭头往家的位置走去。
“小冬呀，又买菜回家啦？瞧瞧你们家，你身体这么弱还让你操心这些。”一位穿着金色丝绸衣服的女人拎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包包朝冬月明说话。
“咱们这都是有保姆的人家，你回头和你爸说说，改改那穷酸的臭毛病，请个保姆来帮你啊哈哈哈。”
那女人的声音虽不尖锐，听起来却让人烦躁。她一只手搭在自己腹前，另一只抹上了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拍上了冬月明的肩膀。她的指甲和包包上的金属名牌在阳光下闪着光。
“阿姨，我们家响应国家清廉号召，不像您，我们要走节俭这条路的。”冬月明勾起嘴角笑了笑。这是秋风清第二次看见他笑。第一次是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彬彬有礼地朝她鞠躬微笑，那略微下垂的眼睛一挑，让秋风清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冬月明轻轻抓起了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无视了女人扭曲的表情，只自顾说道：“阿姨，跟着国家走准没错。”
那女人甩开了他的手，翻着白眼离开了。
冬月明也不回头地走了。在暴热的天气下，他的轮廓被模糊了。
秋风清觉得那家大婶是真奇怪，总爱刁难她和冬月明，明明他们新搬过来，无冤无仇的。
等到秋风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雪糕已经化成一滩水，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旁边的铁桌倒映着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她一刹那惊愕站起，匆匆扔掉冰棍也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匆匆忙忙地，七月就到了。又一个学期结束了。
秋风清自作主张地离家出走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她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街景，明亮又灿烂。
她逃了暑假的补习班，前往遥远的一个小巷。
车上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离开，秋风清仍然扣着卫衣帽子，在后三排靠窗的位置兜着手听歌。
“姑娘诶，咱这快到终点站咯。”司机大叔忍不住提醒。
“叔，我终点站前一站下呀。”秋风清抬起头笑了笑。
下了车，入眼的站牌立在这，干净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秋风清才注意到一个一头黄发的男生蹲在石墩旁，手里还夹着烟。他只移动眼睛盯着她，头没有丝毫偏转，看起来像是要收她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秋风清走过去用腿踢了踢他的脚踝，顺带揉揉他的杂毛。他拍开她的手，便移开眼不看她了。
“没大没小。”
“这么凶啊。”秋风清挨着他蹲下来，一脸奸笑地看着他。
他的眼眶貌似有点红，像是忍耐什么似的，迟迟没有看她。
秋风清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扔地上踩灭了。
“窝草你干嘛!这玩意死贵了我还没抽两口。”他终于像诈尸一样跳起来，直直盯着地上的烟蒂。
“十几岁就来抽烟，早晚抽死你。”秋风清无视了他愤怒的目光，也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逼迫他跟着她向前走。
“老子今年十九了。”李绪风拍开秋风清的手，像是叹息的说道。
“干嘛今天这么丧啊。”秋风清转头朝他笑笑，随后用手比划了比划“才一年多没见吧，你怎么长这么高了，还染这黄毛。”
“上次你来，是我不好……害你被秋生……”
“打住，我可没放心上，那事跟你没关系。”
“你真不再跟他讲清楚吗？”
“他才不理我。诶，这个站牌为啥这么新。”
“我咋知道我又不是管事的，这破地方还这么老远。”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李绪风带她绕到了那个记忆中不能再熟悉的小巷。
“我又回来了。”秋风清盯着眼前的石拱门上的“大同街”三个字，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流漫出眼眶。
“窝草你这么肉麻的吗？”李绪风用嫌恶的表情看着她。随后挨了秋风清两拳。
拥挤的小巷里阳光缺失，把房屋和尽头都抹上了一层黑色。常年坐在街道边扇着蒲扇的阿婶笑着朝李绪风打招呼：“风仔，出去回来啦？”
李绪风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好让阿婶能听清：“大婶!你看我把谁带回来啦!”随即他把秋风清推出来，她笑起来，朝阿婶挥了挥手：“婶!我是清仔!”
阿婶眯了眯眼睛，一脸讶异：“呀！好久没见啦！快回去吧！”
秋风清和李绪风在笑声中缓慢前行。
“许春平，你丫干啥呢!发什么愣啊!”梳着一头标准包租婆发型的女人对着另一个同款发型的女人喊着，手脚麻溜地往一辆卡车上搬运着一箱又一箱的物品：“哎呦我去呢，哎人老了真的就是不行了。”随即用手扶着腰扭动着自己的胯。
“老苏，我好像听见了清清的声音。”许春平抱着纸箱呆呆地望着一处，喃喃着。
“你太想她了吧，今晚给她打个视频通话呗。”苏萍转过身拍了拍许春平的肩膀，继续一个劲地搬着纸箱。
许春平低下头没说什么，将纸箱抱进卡车里。
“你有病啊!黄发怎么你了，别动我头发。”
远处传来了男生沙哑地喊叫声，还夹杂着几声女孩清脆地笑。
“窝草，李绪风那个王八蛋不来干活去调戏哪家姑娘呢？看我不削他。”苏萍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还边撸起袖子。
许春平大笑起来，挑起一边眉毛阴阳怪气地说：“今晚排骨别做他的份。”
视线尽头只能看见苏萍的背影和李绪风的半张侧脸，以及苏萍她传遍整条街的骂声：“王八羔子，你干什么玩意儿？跑哪去了你是要急死老娘啊。”
“苏婶。”苏萍的目光向后面的声源瞟去，拧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接着错愕地回望许春平。
许春平一头雾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尽头走去。
心脏不受控的砰砰作响，一种不可思议又荒谬的渴望占据了她的内心。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大脑不敢胡思乱想而被迫一片空白。
“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绪风你踩到狗屎了你离我远点啊啊啊啊。”
小巷的尽头等来了自家女儿把一毛头小子壁咚在墙上，手还使劲戳着那小子的鼻孔，两人互相尖叫着。
“放手!你快放手啊啊啊啊我鼻孔要烂了。”
“啊啊啊恶心死了谁想戳你鼻孔里啊你别捂着我眼睛啊!”
许春平顿时觉得丢脸至极，看见旁边的苏萍一脸奸笑着拿着手机各种角度的摆拍。
“哎呦喂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苏萍大笑地声音同样传遍方圆百里。
“老苏呐，笑啥呢。”对面楼的王姐从二楼打开扇窗户，伸出脑袋使劲瞅着，“嘿呦干啥呢这是，李绪风咋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这哪家的妹妹这是。”
“卧槽你们都是从哪里看出来是我在动手动脚了啊!”李绪风崩溃地喊叫着。
许春平感觉今天血压肯定飚高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进屋来!”
“嘭!”许春平朝桌子砸下一盘红艳艳的苹果，坐在了如坐针毡的秋风清的对面。“解释解释吧。”女人将用卷发棒卷起的头发放下，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背后。
“回家孝敬您呗。”秋风清眯起眼，随即站起来跪在女人身后，殷勤地用双手按摩着她的双肩。
“咋不孝敬你哥。”李绪风边啃着苹果边贼笑着。
一旁看着泡沫偶像剧的苏萍立马朝他背上来了一掌：“关你屁事。”
秋风清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被李绪风用眼神殴打了一万遍。
“去去去，一边去，你老娘不吃这套。”许春平打发状让秋风清坐回自己对面，“那个男的还能让你回来？”
“那个男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苏萍也忍不住笑出声。
秋风清心虚，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我自己偷偷回来的。”
“你皮痒!等会那王八蛋不知道怎么说我呢。”许春平伸手使劲捏着秋风清的脸。
“啊啊妈妈我痛，我知道了我只是想先斩后奏一下!”秋风清大喊起来。
“……开学前记得回来。”秋生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让秋风清的心情也复杂起来。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他好像没想和秋风清多争辩什么，云淡风轻地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
去年春节，她冒着大雨赶来这边吃团圆饭后，李绪风买了两把水枪，他们俩就在雨中互射了一晚上，回家后秋风清就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耽误了补课班，之后秋生就说什么也不允许她回大同，他们为此吵了很多架。
秋风清抽了抽嘴角没说什么，对面也便挂了电话。
“咋样？”李绪风在她身边，一男一女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敞开腿装逼似地排排坐。
“李绪风，你说我这人是不是贱，明明是自己赌气跑回来，结果秋生没怪我，我又想撒气在他身上。”秋风清望着自己的脚尖。一阵一阵的风吹乱了她飘散的头发，遮蔽了她的脸，看不清喜怒。
李绪风闻言愣了愣，抬手摸摸她的头。
秋风清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她和秋生似乎隔着一道鸿沟，从她哭着被带出这里的时候，那条鸿沟就再也无法修补了。
“一切交给时间吧。”李绪风突然读懂了秋风清的内心一样，一副豁达的样子，但秋风清能看出他眼里的一丝无奈和落寞。“让时间告诉你未来的答案。”
秋风清望着少年已经像成人一样硬朗的轮廓，锋利却柔和，浓眉阔耳，往那一站就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高深哦。”随后捏了捏李绪风的脸。
“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李绪风也反手捏起她的脸。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