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附近没有什么像样的酒店，只有一个破旧得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物的小旅馆还在招待着客人，顾川和夏辰拿了房卡，沉默着走进房间。

    顾川无法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方才与林河阳交谈了片刻，夏辰询问了几句福利院的近况，临走时，又给林河阳塞了一张银行卡，说是给福利院的。

    顾川看着他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只能无聊地踢着路边的石子，正午毒辣的阳光灼烧着他的后背，让他有一种快要被烤熟的错觉。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注意到了一道目光，顾川有些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林河阳的视线。

    林河阳朝夏辰问，“他是你的……？”

    他冷不防的疑问让顾川有些惊慌，下意识回道：“是朋——”

    “他是我爱人。”

    顾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夏辰打断了。

    他怔怔地看着夏辰，夏辰的表情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听了夏辰的回答，林河阳有一瞬间的愕然，目光有些复杂，顾川以为他是对同性恋这件事比较排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嗽，可林河阳开口了，声音里藏着份心疼：

    “果然你父母的事对你还是有太大的影响。”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我的经历。”夏辰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但顾川并未太去思考他语气的不对劲，他看向林河阳——林河阳说的夏辰父母的事情，到底是指什么？为什么会说，他和夏辰在一起与夏辰父母的影响有关？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夏辰的母亲应该就是沈如秋，沈如秋在顺安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还来不及多想，夏辰就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去。

    顾川明显感觉到夏辰的手心满是冷汗，而在衬衫下的身躯，也在发抖。

    待打开灯后，顾川和夏辰并肩坐在床沿，顾川扭头看了一会儿夏辰，却发现夏辰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沉默着看了半晌，顾川起身，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靠着桌沿，轻声道：

    “你妈妈是叫沈如秋吗？”

    或许这个问题对此刻的夏辰会过于残忍，但顾川无法阻止自己。

    听到顾川的问题，夏辰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

    昏暗的灯光下，顾川却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眼睛，他有些疑惑，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当他被夏辰压在身下的那一刻，他望向夏辰眼底，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刺痛他眼睛的是夏辰的泪。

    夏辰哽咽着，嘴唇颤抖，可顾川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想起刚刚慌乱间，水杯好像被夏辰打翻在地，他侧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杯子——

    水从杯口流出，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向外缓缓蔓延着。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夏辰杀死的那一天，那时他的血，好像也是这样缓缓地在地面上蔓延，像是一朵绽放得太缓慢的花。

    失神间，嘴唇被夏辰粗暴地堵住，顾川呼吸一滞，本想回应他的吻，却突然觉得嘴唇一痛。

    夏辰咬破了他的唇。

    血腥气刹那间弥漫了他的口腔，顾川吃痛地闷哼一声，手无力地推着夏辰的肩，夏辰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就此停手。

    顾川的双手被夏辰钳住，压在头顶。

    空气被夏辰无情地掠夺，顾川只能朦胧着眼任由夏辰的胡作非为，痛感和亲吻时的暖意让他脱了力，陷在柔软的床榻，迟钝地感受着夏辰略显暴力的亲密。

    他知道，夏辰还在哭。

    像是被冲上沙滩的鱼渴求着海水一样，夏辰吻着对方，半晌，他侧头，用力咬破自己的下唇，鲜血顺着痛意蔓延，他迎着顾川有些错愕的眼神，低头，用纠缠的吻将鲜血渡给彼此。

    血液在唇舌间交换。

    痛意渐渐减轻，顾川的目光逐渐在夏辰的眉眼间聚焦。

    眼泪将夏辰的睫毛浸润潮湿。

    到底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却什么也不肯说呢。

    我亲爱的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吻得越来越深，却不知为什么，夏辰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好像他所有的崩溃都只是为了亲吻身下的爱人。

    顾川想挣脱夏辰的钳制，可夏辰却越抓越紧，顾川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被他抓出了红痕。

    “我疼。”在铺天盖地的吻的缝隙间，顾川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可夏辰并没有去在意顾川的求饶，他的吻上移，亲上了顾川的眼睛。

    眼睛，额头，鼻梁，脸颊。

    与刚刚的粗暴不同，此刻的吻温柔又小心，好像稍稍一用力，爱人就会消失不见。

    待吻完侧颈，夏辰伏在顾川的肩窝，泣不成声。

    “对不起。”

    顾川听见了夏辰轻声的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顾川大口大口喘着气，抬手，轻轻摸了摸夏辰的头发。

    隐忍的哭泣声在耳边破碎，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顾川的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顾川再次听到了夏辰哽咽的声音——

    “不要再离开我了。”

    像一只被丢弃了的狗，摇尾乞求着怜悯。

    顾川的手停顿在了夏辰背上。

    或许夏辰也和自己一样，童年一直在被丢弃的漩涡中挣扎。

    “我们回家吧。”顾川突然哭了。

    小时候，当他被母亲丢弃的时候，他真的好想要一个人来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其实该道歉的是自己，顾川想。

    如果不是自己固执地想要去知道夏辰的过往，现在夏辰也不会在自己身边哭成这样。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想要揭开他的伤疤呢。

    可是夏辰没有回应，他破碎的哭声在沉默的房间内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顾川突然猛地翻身，将夏辰摁在身下。

    夏辰还未反应过来，有些错愕地看着顾川。

    眼泪大滴大滴砸下，落在夏辰的衬衫上，泛起一片又一片的透明。

    “好不好，我们回家？”顾川哭着问。

    我们不要再来顺安了，你要我的命我也会在几天后给你，你说的长命百岁我就当没听见过，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地陪我到生命最后，我只希望我这条命最后会在你的手上消散，只要你愿意其实现在杀了我也没关系。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了，我们回家好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低头，轻轻擦去夏辰唇上的血迹。

    随后，吻了上去。

    夏辰睁大了双眼。

    他的衣服被顾川脱去，夏辰有些错愕，他从未见过这样主动的顾川。

    顾川似乎是想要在这个充斥着难过回忆的地方，为夏辰添上一层属于顾川的烙印。

    ……

    翻涌的被浪终究是慢慢平息了下来。

    “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家吧。”顾川低头喝了一口夏辰为他倒的水。

    夏辰只是垂眸，轻轻揉着顾川的腰，并未回答。

    夏辰想起顾川后腰上的一颗痣。

    那颗痣扎根的地方很刁钻，哪怕连顾川自己对着镜子都看不见。

    这是顾川独属于夏辰的秘密，秘密到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夏辰开口了——

    “我的妈妈确实叫沈如秋，只不过，她不是和我爸同一年死的。”

    “她是被我爸杀了的。”

    “不对，她是被全村人杀了的。”

    顾川有些惊讶地看向夏辰。

    夏辰叹了口气，眼里依然带着泪光：

    “现在，我就把我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