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暮秋快冬天，古乾宗最高浮岛上那颗老祖宗仙树早就已经用叶子把整个宗门洗了一遍，仙督府推迟的大选这才终于要举行。

    老祖宗们听从天道的智慧，早就将仙凡二界分开，踏上仙途的人不得无故再入尘缘。于是总有人期盼着大选，大概凡间来的仙舟能给他们一点思乡的慰藉，又或许每到这几日各宗各派山脚的辖地总是热闹非凡，各个商铺都不愁没有进账，黄金乡的美梦一吹能散十里。

    不过一到古乾宗山门，什么都肃穆了，再兴奋的待选弟子等看到那云雾缭绕的浮岛山峰，多少都会紧张。

    古乾宗亲传里一向只有大弟子游元璟靠谱，大选这天属他事务繁多。他身旁的司算弟子裴回安静等待着，预选弟子的名册得要游元璟确认一遍。

    游元璟手上的册子凭空“哗哗”翻页，他头也没抬，似随口问道：“他们都到场没？”

    裴回被游元璟冷淡的语气冰得一激灵，回神道：“到……不不，萧师姐和游师妹好像还没到。”

    游元璟立马黑了脸色。

    裴回一见这架势，立马殷勤道：“我去喊她们！”

    “萧湘我已经传过信了。”

    游元璟冷笑一声，把看完的册子递给裴回，道：“至于游青商，管她做什么？等她被长老骂过自己就会长记性。”

    裴回眼观鼻，鼻观心，想起来这兄妹二人关系是出了名的不睦——他不敢忤逆这位师兄，只能默默为游青商祈祷了。

    或许是裴回想要提醒的意念太强烈，往常睡到日上三竿的游青商破天荒醒了。她一个鲤鱼打挺，浑身紧绷，睁眼就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腹。

    眼下举目望去，房间明亮整洁，家具无一不镌刻雕花，有些还是颇为精细的镂空掐丝。她挪动了下，好让自己坐姿不那么别扭，仅仅只是这样微微一动，床帐被她牵连着，上面的铃铛串叮铃哗啦响成一片。房檐上轻纱和金丝勾连，桌面上的雕花镜在阳光下显得透亮，首饰、胭脂、用具，无一不是整齐摆放好的，叫人看了赏心悦目。

    这是她住的弟子宿舍，有个颇文雅的名字，叫鹤归青山处。

    可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古乾宗正殿上的大钟“笃、笃、笃”响了三声。

    鸣钟三次，山门大开。游青商一拍脑门，今天肯定是大选日！

    她望了一眼桌上的镜子，自己回到十六岁了？

    但仅仅思索了一阵，她一掀被子，随即一溜烟躺下。管它天崩地裂，什么活了死了的，她现在这不是又活了？又活了就是没死，没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她越想越觉得是在做梦。

    偏偏一块碧绿通透的玉牌不这么觉得，它兀自“啪”一声拍到游青商脸上，简直要把游青商的脸摊成饼。

    这该死的通讯玉牒，又出什么故障了？

    游青商恼了，起身挥舞着去抓。那玉牌偏偏逗她，左躲右闪。她冷笑一声，掐诀一把把玉牌抓回来。

    不过才等她抓进手中，玉牌开始外溢不详的黑气，吓得她一松手，这次它不飞了，上面显现出一行黑红的字：不要听从天命。

    什么玩意儿，谁给她的传信？

    不待游青商抓起它再研究研究，它又像黑气放完了，那一行字也烟消云散，紧接着显现出比它自身深些的绿色字：这是你最后一次死而复生，遵从你自己的命运。

    游青商捏着它正想塞进储物袋，忽然传来敲门声。

    怪了，这个时间，除了游青商，还会有谁没去演武场的大选？

    门外的人很有礼貌，率先介绍：“是我，萧湘。”

    萧湘，这名字在游青商喉舌辗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二师姐。什么死而复生，什么古怪的玉牌，加起来都没二师姐主动来找她奇怪。她甚至仔细回忆了一遍，确认了她没得罪过二师姐，没有会被一剑劈死的可能。

    这么想无可厚非，古乾宗亲传是众所周知的不和睦。

    亲传二字，押着整个宗门的期望，往往是最年轻也最拔尖的。但修仙界第一宗古乾宗的亲传更甚。古乾宗亲传，押着整个修仙界的天命。

    寻常宗门大抵探看天赋灵根，又或者打擂守擂。但古乾宗全靠一面能知晓天命的镜子，被镜子认可的，是铁板钉钉的天命之人，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古乾宗亲传。

    按理说，天才和天才，应当惺惺相惜，棋逢对手。偏偏他们背道而驰，私下相处并不怎么融洽，甚至还有结了仇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游青商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才慢吞吞地拉开了门。

    萧湘腰间佩着两柄剑，鹤归青山处拂不去的晨露落在她的肩头。她比还在长个头的游青商高不少，垂下眼瞧面前的人。

    “小师妹，我们去把栉风杀了。”

    原本耐着性子打算敷衍完继续睡，这下游青商瞌睡全醒了。栉风，正是梦里今日即将入门的小师弟的名字。

    萧湘煞气腾腾杵在面前，游青商惊骇地下意识要关上门。

    这位二师姐拔剑的速度快得叫人看不清，瞬间格开要关上的门，力道之大震得游青商手都发麻。

    “你不杀他，来日他就要杀你。”

    所以那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死过一次，而且确实被栉风杀掉了？

    萧湘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见游青商愣神，她以为这次的劝告又失败了，于是举剑就要劈。索性小师妹一死就重新回到这天，那她干脆一直重来，直到小师妹同意杀了栉风以绝后患。

    游青商好歹也是个剑修，她一个激灵，避过萧湘一剑。见她还欲再刺，大喊：“等等、等等！”

    萧湘打定了主意，根本没停手的可能。游青商又全凭本能躲了一剑，混乱中召来自己的剑，“铛”一声仓促迎击，一下被掀进屋子。

    “二师姐！”游青商惊喘都来不及，“别打了，我知道了！”

    一道剑诀带着杀气停在游青商面前，她眨眼都觉得睫毛要被削掉，见萧湘有停手的意思，连忙补充：“真的，我有办法！”

    萧湘召回在空中张扬飞舞的灵剑，一跨步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游青商哪有什么办法，她那是情急之下乱喊的。她回忆了刚刚二师姐的举动，心里也只有大致猜测。不管是什么邪术诅咒，又或者天道显灵，如果假定她死而复生这件事是真的——

    “二师姐，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栉风？”

    萧湘皱眉。

    游青商连忙缓和：“虽然是他最后把我杀了，但万一那只是误会……”

    “不是误会。”萧湘打断她，“你每一次都是被他杀掉的。”

    说罢，她把一柄剑拍到游青商面前，大有你不干我就先干掉你的意味。

    但游青商有很多疑惑，顶着压力她也必须问清楚：“二师姐，你都这么厉害了，干嘛非要叫我一起？”

    萧湘沉默了一瞬：“我杀不了他，只有你能。”

    “为什么？”这更奇怪了。

    “我猜的。”

    萧湘本来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能想到最复杂的一层，大概是私下杀掉不义之人的时候，记得用新的剑，和隐藏自己的灵息。

    但充满纰漏的猜测无法说服游青商，她道：“栉风的问题确实必须解决——二师姐还记得他那个时候的样子吗？”

    萧湘不解游青商的用意，但既然小师妹同意要解决栉风，那她们就算是统一战线了。她顺从回忆了栉风杀死游青商时的模样，答：“像是入魔。”

    “对，”游青商悄悄把桌上的剑往回推了推，“问题就在这里，修仙界自从仙魔大战后，仙督府眼皮底下，不该有这种事发生。”

    她手指点在桌子上写写画画：“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仙督府玩忽职守，仙魔大战又要来第二次，二嘛，他或许不是入魔。”

    仙魔大战若当真要来第二次，那么恐怕出现的征兆也不该只有栉风，二人心里这时都有新的猜测了——

    “或许二师姐有没有听说过，烟都有一隐世家族，家传有操纵他人的傀儡术。”不过这都是些不入流的传说，但栉风被人操纵了，这是事实。

    萧湘面上稍显烦躁，反感事情变得陡然复杂：“是谁？”

    按理来说，现在修仙界风气如此，天之一字大于一切。怎么可能有人胆大包天，操纵一个天命之人对另一个天命之人下手？

    游青商原本只想胡编搪塞过二师姐，哪想到能真的发现什么端倪，但转念一想，这完美的借口不就来了吗？

    她煞有介事，严肃对萧湘道：“二师姐，此事很可能牵扯甚广。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发现对方的手法，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等栉风入门，我们好好观察他，总能发现对方的马脚。”

    萧湘被她这一套又一套唬住，何况她秉持正道，既然栉风是被人利用，那他也是受害的可怜人，早被她移出该斩之恶的行列。临了她想起什么似的：“走吗？”

    “走……走哪？”游青商以为她还要提剑就杀，也想起被忘记的大选，“不了……”

    她挂在腰际的储物袋无端躁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二人皆诧异，游青商伸手想要按住，在那一瞬间，脑中如遭雷击，嗡鸣一声后，在剧烈的痛感中不断地重复：

    遵从你自己的命运。

    遵从……你自己……的命运……

    遵从……你……的命……

    萧湘一把捞起作势要倒的游青商，微微俯身察看她的脸色。

    游青商咬牙分出些清醒的意识，不着痕迹地错开了萧湘的打量。同时她几乎是立马认清了一件事实：那个给她通讯玉牒传信的人，能清楚地监视她。

    到底是谁？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阵黑烟吗？

    她脑袋就像是储物袋一样，内里在被无节制地冲撞，叫她不得不暂时顺从，她咬牙切齿：“我现在、就要去大选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