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凡殚精竭虑，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一个月的时间在快速地流逝，樊凡觉得自己已经计绌方匮了，这样耗下去形势只会对她越来越不利。因为寻求投资追加的宣传和社交加快了她的资金消耗，她借的钱也快用完了，而大广告商的付款并不能马上到账，樊凡已经捉襟见肘了。不得己她大概又需要向父母求援，抵押他们的房子了，而自己原来借他们的钱都还没有还清。她明明下过决心，不会再动父母的房子了。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永发”认定她没有吸纳大额投资的能力，一定会肆意压价，那时能不能保本都是问题；如果她拒绝，“永发”则极有可能全力押注“宠爱”，只要他们不惜成本复制Gogou，“宠爱”挤压Gogou是迟早的事，那时她更可能面临血本无归的结局。

    樊凡满心焦虑，却无人可说。她不想让亲人担心，特别是江远，因为他已经够多烦恼了。付主编的病情仍在恶化，江远又设法去探望过几回。付母和付小宇虽然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但仍不肯放弃希望。付小宇广托关系，在国外搜罗昂贵的药物，只求能够为他续命，而付主编每一次苏醒、进食、起身都会让付家母女生出不切实际的希望。付母终日守候着付主编，神思不属，连日常饮食也需人提醒；付小宇完全放下了与父亲的龃龉，不信宗教的她甚至开始祷告。付家上下弥漫着悲戚又绝望的气氛。江远的情绪本就沉郁，这样的气氛更是深深感染了他。

    樊凡也抽空跟江远过去了一次。她与付主编感情远不及江远那么深，但病房的气氛仍然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开车回来时，两人都满怀心事，几乎一路无语，虽然两人也好久没有聊过天了。近况不值一问，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分享，对于彼此的困境也都无能为力，说出来只是徒增无奈。

    但什么也不说，也几乎能够要让人发疯。樊凡于是说起Gogou线下聚会发生的一些事，还有宠物的搞笑事件。江远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不过间或扯一扯嘴角表示回应。说了一会儿，樊凡渐渐也觉得意兴阑珊，讲不下去了。

    空气又陷入了沉闷。樊凡摇开车窗，一股凉爽的风吹了进来。江远突然问：“你打算怎么办？”

    樊凡知道江远在问她公司的事，故作轻松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还有一点时间，说不定就有大佬上门了呢？大不了就再认一次栽，便宜卖给‘永发’。做这些事情主要享受过程，结果嘛，只要不亏就是赚了。”

    江远微微转过头端详了一下樊凡的侧脸，又问：“如果卖掉我可以换一大笔钱，您愿不愿意？”

    这个问题突兀得像个玩笑，但江远的语气又好似很认真，樊凡也不由转头跟他对视了一下，做出一副被伤害的样子：“喂，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呀？我怎么可能卖老公，我没有这么缺钱，更没有这么缺德。你可是我的靠山，我一个没有保障的自由职业者，说不定哪天就没饭吃了，还要靠你这个工作稳定、保障周全的人养着呢。而且现在买卖人口是违法的，我说过多少次了，本人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江远收回视线，脸转向一边，风吹起了他的头发。樊凡听见他说了声“谢谢”。

    樊凡内心叹息，这个看起来全不缺爱的人，一直都在为爱担心。怕未被真爱，怕失去爱。他需要的那些爱，现在似乎都摇摇欲坠。他从来不肯示弱，但他大概也从来不像他努力表现得那么坚强。

    樊凡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江远覆在腿上的手。江远还是没有回头，但樊凡感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变得柔软了，并轻轻回握了她一下。眼前的风景如水流过，不知道江远看到了什么。樊凡希望这样的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他们会一直并肩迎向那潮涌的风景，一路向前。

    还有一个多星期了，樊凡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私募基金的电话。樊凡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联系这个基金，又或者是他们自己发现了Gogou的价值，不管怎么说，他们主动向樊凡递出了橄榄枝。

    他们专心地听取了樊凡的汇报，也看过了Gogou的财务报表，当即就表示了强烈的兴趣。他们找上樊凡，其实是为了一家外资的并购计划。Gogou的宠物服务功能，在国外已经有发展良好的同型App。中国庞大的新兴宠物市场对外资有极大的吸引力，但很多都缺乏适当的介入媒质。这家外资之前对中国市场已经做了一些考察，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投资项目，而Gogou近期的出色表现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所以才有意接洽。樊凡的报告让他们觉得很满意。他们也注意到了“宠爱”，但“宠爱”的发展不及Gogou成熟，而且他们也看出“宠爱”背后的资金背景复杂，远不及Gogou易于合作。他们愿意提供优质资源和充足的资本与樊凡合作，终极目标是能够实现并购，成为该外资进军中国的跳板，但在实现并购前，Gogou的经营必须接受资方的指导。如果樊凡同意，可以当天签订投资意向书。

    这不只是及时雨，这也是大部分创始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樊凡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欢呼雀跃，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仓促做决定，于是彬彬有礼地告诉对方给自己三天时间考虑一下。

    樊凡马上给江远打了电话。江远过了一会儿才接，说是在付主编那里。樊凡想，江远这段时间去得有点勤，也不知是怎么应付江母的。但这些现在都是小事，樊凡只想告诉江远，她的梦想，他们的梦想，实现在望了。

    看着樊凡欣喜若狂的表情，江远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他们什么时候跟你签合同？”

    “我跟他们说要再考虑三天。”

    “考虑什么？他们给的条件还不够好吗？”江远明显比较吃惊。

    “没有，他们给挺多的。不过他们是为了外资并购，”有的事情刚刚谈的时候樊凡还没有想得很清楚，现在跟江远说的时候思路才慢慢理清一点，“很多外资根本不熟悉中国市场，到时候很可能要我按国外那一套整改。如果他们直接买下公司，跟我没什么关系，也就无所谓了，但如果还是由我主事，我肯定接受不了他们瞎指挥。他们投了一大笔钱，绝对也不会凭由我自行其事。到时候可能会很难办。”

    江远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会乱指挥？他们应该都很有行业经验，建议也许会很有效。”

    “确实有可能。我也就想想吧。王竞说我没有长远规划，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所以我现在考虑事情都尽量想远一点。不管怎样，我都要先诈一下‘永发’。”

    江远好像有点不耐烦：“你是想借此斗气吗？时机错过就不再，你考虑清楚了，不要总是孩子气，浪费别人给你的机会。”

    樊凡很久没有听到江远这样不耐烦地跟她说话了，觉得十分的莫名其妙，高兴劲儿也消失了不少：“你干嘛生气？我只说要考虑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什么‘别人给我的机会’，合作是因为对双方都有好处，当然要尽量保证利益最大化。所以我们才说要博弈。”

    江远眉头紧锁，睫毛扑闪了一下，再开口时，已经冷静了很多：“对不起，我可能精神压力太大了。这是你的事，你比我更专业，我不该越俎代庖，妄加评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樊凡想，“贫贱夫妻百事哀”，指的应该不只是穷困。情感真的很容易被那些与情感无关的生活琐事影响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