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没吃过棒棒糖的小孩，第一次有人送他棒棒糖，他却迟迟不敢接过那根糖，直到对方出声提醒他，他才缓慢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期间不断抬头确认对方是真的想要送给他，不会收回。

    此刻的他就像那个小孩，反反复复确认这倏然而来的情绪是不是因为自己，以至于忘记了回答。

    “草你妈！我他妈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正好，老子一块儿收拾你！！”余浩挣开扶着他的人，朝着阑珊扑了过来。

    顾泓眼神一凝，当即抓住阑珊的手腕，把人拉过来掩在身后，正要抬手，就被一声洪亮的历吼声打断。

    “住手！！”

    吕正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吼出这一嗓子，吼完后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喘了半天，才缓过来。

    本来他正在办公室里悠闲地靠坐在办公椅上，准备品尝自己斥巨资忍痛新买的茶叶，淡绿色的茶水在保温杯里冒着些许热气，吕正梁吹了吹，刚送到嘴边，连嘴皮都还没碰到，一个人影就冲到他面前说：“主任，高一五班教室有人打架！”

    吕正梁当即放下保温杯，马不停蹄地随人往五班教室赶，路上的时候吕正梁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心下纳闷，竟然会有学生主动举报有人打架？真是难得啊。

    吕正梁这么想着，于是便问了一句：“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啊？”

    话刚说完，身边的人突然大步朝前跑了过去。

    怎么比我还急？

    办公室里洋洋洒洒地站了一排人，吕正梁背着手，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眼神犀利地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几个来回后才停在余浩的身上：“为什么打架啊 ？”

    余浩垂着眼，他没有想到阑珊会直接把吕正梁找来，还好巧不巧的目睹了自己打人的景象，这种告老师的小学生行为让他从内心深处就觉得唾弃，面上也显现出厌烦的情绪，不情不愿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他欺负我妹。”

    “你妹妹是谁啊？”

    余浩不想把妹妹牵扯进来，“主任，这事跟我妹妹没关系，是我自己看不惯别人欺负她，想替她出头。”

    吕正梁说：“你既然说了是顾泓欺负了你妹妹，那我肯定也要一起问清楚，你放心，我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等吴雪来了办公室，吕正梁才继续开口对吴雪问道：“余浩是你哥哥？”

    吴雪乖巧地点了点头。

    “亲哥？”

    吴雪解释道：“表哥。”

    吕正梁又问：“你哥哥说顾泓欺负你了，是真的吗？”

    吴雪战战兢兢地看了余浩一眼，又转眼去看顾泓，顾泓一边嘴角周围的肌肤一片青紫，嘴角下方还有被擦拭过的干涸了的淡淡血迹，一看就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吴雪自从那天跟同桌说顾泓的坏话被阑珊抓到一通奚落之后心里就一直很不爽，所以故意把这事告诉余浩，想让余浩去帮她出气。

    现在看到顾泓这幅狼狈的样子，那股郁结在心里的恶气终于得到抒发，只觉得莫名的舒畅，但同时又担心顾泓跟阑珊会在众人面前戳穿自己的谎言，让自己下不来台。于是难免心虚，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这幅样子在吕正梁看来只觉得吴雪是害怕顾泓，“你不用怕，他怎么欺负你的，你放心大胆地说出来，老师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吴雪眼神慌乱地看了看顾泓跟阑珊，顾泓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对她们这边漠不关心，而阑珊则是一直注视着自己，吴雪犹犹豫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他...他骂我。”

    吕正梁缓缓皱起眉头：“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丑....”

    吕正梁扭头瞪向顾泓：“顾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顾泓冷冷地瞥了吴雪一眼，淡淡道：“不是。”

    “那你有没有欺负过别人？”

    “没有。”

    吕正梁目光疑惑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心里默默盘算着谁在撒谎，余浩见顾泓否认，直接站出来说道：“他欺负了人怎么可能会当着老师的面承认。主任，他在撒谎！”

    吕正梁经余浩这么一提醒，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正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

    “为什么不是你妹妹在撒谎？”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包括顾泓。

    吴雪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声反驳：“我没有！”

    余浩紧接着为妹妹抱不平，“我妹妹怎么可能撒谎！而且她为什么要撒谎？！”

    “就是！她一个女生撒这种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啊！”

    “主任，他就是在包庇自己班的同学！”

    “敢做不敢认！虚伪！”

    办公室里除了顾泓跟阑珊，其他都是三班的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吴雪辩解维护，言语间半是指责阑珊对同班同学的偏袒包庇，另一半则是对顾泓拒不承认的行为感到怨愤不满。

    他们做着跟阑珊同样的事，嘴里说着差不多的话，却怒斥阑珊恶意诬陷别人。

    阑珊面容平淡地看着他们众口一辞，没有出声争辩，他知道解释不过是徒劳，若是自己开口与他们争论，也只是平白增添无意义的争吵，并无任何作用。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双标的，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他们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尽管他们互相都做着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但他们仍然固执又默契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而反过来指责另一方。

    也许事实真相他们并不清楚，也不了解，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们只需要维护住有关自己那方的利益，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可以舍弃，因此，就算做个恶人又怎么样呢？

    对于他们自身而言，不过几句话的事，若事情最终不可控走向了不好的方向，他们也并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责任，因为他们从始至终也只是好心维护自己的“朋友”，在他们的眼里，这一切就是顺嘴的事。

    吵闹声中，处在事件中心的主人公却对此默不作声，只是高傲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仿佛只是来办公室看戏一般云淡风轻。

    顾泓目光流转，垂眼看向站在身旁的人，临近正午的阳光从窗户铺洒下来，整个办公室都沐浴在灿阳之下，男生柔软的秀发被镶上一层金色的绒边，白皙的肤色恍若羊脂玉般剔透无暇，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下投出一片光影，挺翘的鼻梁在清隽的面容上形成一道明暗分界线。

    顾泓难得的认真注视着身旁的人。在今天之前顾泓其实从未去深思过阑珊为什么会一次次帮他，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同学而已，何至于几次三番站出来帮自己说话，从第一次在器材室，阑珊明明可以当作视而不见，轻而易举地离开，却还是选择了帮他这个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的人，最后还因此摔伤了膝盖。

    之后自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还去做了那种幼稚又可笑的事，事后顾泓当然也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只是没想到阑珊会出面，到如今又再一次站出来帮自己说话，让他不得不开始思索阑珊这样屡次帮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他们两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就是说过几句话，知道对方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解，顾泓捉摸不透阑珊对自己有什么可图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顾泓从来不信天上掉馅儿饼这种好事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更何况阑珊这样，没有好处不说，最后还会给自己沾染上一身腥，吃力不讨好，简而言之就是愚蠢。

    顾泓不屑跟这些人多余解释，警告处分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

    吕正梁被他们吵得十分头疼，忍了又忍，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而后才再次抬眼审视左手边一直沉默的两个人，一个冷漠寡言，一个温柔乖巧，单拎相貌来说那叫一个赏心悦目，而且人家从进办公室开始，除了问话回答，就说过一句话，还是温声细语地说的，关键的是这两人从头到尾都站得笔直，对于吕正梁这么保守封建，尤其注重学生礼仪的人看来，妥妥的当代优秀好青年，祖国的花朵，别提多喜欢了。

    再转眼一看右边，个个张牙舞爪、七嘴八舌地大声吵嚷着，活像村口的大妈碎嘴子，脸上表情还丰富多彩。吕正梁两眼一黑，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需要来一枚速效救心丸，赶紧闭眼深深做了三个深呼吸后，才气沉丹田地吼道：“好了！！都住口！！！”

    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安静，余浩跟张纵他们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吵什么吵！叫你们来办公室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叫你们来吵架的！我人还在这呢！你们当我不存在啊？！”吕正梁伸手指着阑珊他们的方向：“能不能学学人家，冷静点！这里是学校！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不要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像什么样子！我既然说了会给你们个交代，那就一定会妥善处理，在事情没有处理好之前，谁都不准再吵了！谁要是再吵，就给我写三千字检讨！”

    吕正梁任职这么多年以来，处理过多少大大小小的矛盾，谁在撒谎，谁说的是真的，他一清二楚，也不会轻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更遑论在事情没有了解清楚之前，就轻易下结论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训完话吕正梁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好几口水才开口继续问道：“吴雪，你说顾泓骂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吴雪本来就是故意编造的，本来也只是想让余浩给顾泓一个教训，谁能想到竟然闹到年级主任面前来了，还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问，而且上次那个揭穿她谎言的阑珊也在，本就心怀不宁，听到阑珊那句话之后更是惶惶不安，她实在是害怕阑珊会把事情全抖出来，吴雪缓缓抬起眼，看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吴雪颤颤巍巍地说道：“军训的最后一晚。”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没...没有。”吴雪说完忍不住朝阑珊那边看了一眼，结果正好撞进阑珊投来的视线，吴雪心下一惊，匆忙垂下眼避开。

    吕正梁又转头问顾泓：“军训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单独跟吴雪待过？”

    顾泓：“有。”

    “那你有没有骂过她？”

    顾泓没半点犹豫：“没有。”

    “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顾泓难得的迟疑了，吕正梁双眼紧盯着顾泓，试图从眼神里扑捉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顾泓除了没有回答之外，眼神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吕正梁甚至怀疑顾泓是不是没听清，正当吕正梁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办公室里响起一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