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早上。

    时间刚过六点十分，太阳初升。

    远处的天边镶着火红的金边，教学楼一片寂静。

    透过窗户往远处看，能瞧见几个人在晨跑。

    陈思意拿着面包和牛奶前往教学楼，一路困得眯眼打哈欠，今天来得太早，班上还没有同学过来。

    平时上课，她都是踩着点来的，今天来这么早主要是想着把卓华布置的数学快快做完。

    在位置上坐下，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头翻出手机，点开应用商店把能下的搜题软件全都下一遍，等待的途中，她切回微信主页。

    昨晚张舒莞半夜断断续续给她发了七八条六十秒语音，陈思意其实是看见了的，不过当时在熬夜看女团直播，她没敢回。

    太困，陈思意没心情听，无精打采的把语音转文字，每一条都扫个大概，好像内容都大差不差。

    几乎都是好好学习，努力考出好成绩，多听老师的话，多钻研数学资料……

    看个大概，她觉得有点心累，就回两个字：好的。

    陈思意已经习惯，张舒莞从她中考完就开始紧张到现在，那态度恨不得直接替她上学替她高考。

    她把面包啃完，牛奶喝完，软件也差不多全都安装好。

    她唇角勾了勾，想着垃圾数学，今天不做死你。

    陈思意伸手进抽屉，摸啊摸，摸出来两张纸。

    咦，谁上课也掉东西了？

    她扫一眼，觉得不可置信，又扫一眼，看到满当当的数字解题过程，她彻底懵了：“……”

    陈思意翻一页，看到旁边有写名字，眨了眨眼，转回身朝李悠然喊着：“梁嘉珩把我的数学试卷做了！”

    刚睡着没多久，被她一吵，李悠然脑袋从桌子上懵茬茬的抬起，声音茫然：“什么？”

    “他昨天应该坐我位置上课。”

    “啊？”

    缓了几秒，李悠然直起身子，抬手搓搓脸醒神：“他喜欢你，帮你做一道数学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说不定他老早就关注起你，肯定知道这个位置是你的，所以才故意坐这里上课。”

    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变态的意思，陈思意转回身，想了想回：“你想法有点危险。”

    “我可没胡说。”李悠然没了睡意，撕开面包包装，低头咬一口，“高二追你的那个蒜头男，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蒜头男”这个称呼的来源，基于两人都没记住这个男生的名字，只记得他给陈思意送情书是还往她抽屉里塞了根大蒜当花。

    大概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这么抽象的，两人印象都比较深刻。

    蒜头男其实也没对她做什么，就是过分关注她。

    陈思意上课，他一眨不眨的盯着。

    她上厕所，他要盯着她走进厕所。

    她放假，他要盯着看她安全上车。

    ……

    陈思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突然就没有隐私，久而久之她觉得暗恋她的人都挺烦的。

    陈思意无法想象，如果梁嘉珩真跟蒜头男一样，有点瘆人。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委婉的拒绝他一下，可是问题是，“…他没跟我表白啊，我总不能上去就说你别再喜欢我，他不承认，我不就是自作多情了吗？”

    李悠然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走回位置坐下：“这有什么难的，你在纸上写几句暗示的话给他，说不定他看了觉得你对他有点意思，转头就跟你表白，你拒绝的机会不就来了？”

    陈思意“呵呵”一笑，觉得不妥：“那不是在耍人家玩吗。”

    “你要这样想，早点断人家念想，人家才能心无旁骛的好好学习，你这又何尝不是帮他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呢。”

    “……”

    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陈思意捏着笔，用笔帽戳戳下巴，一时想不到要写些什么才算是正常话。

    她看了看上面用铅笔标着的几行字，看到自己上课时没写完的一句话。

    那会儿她好像是想写：好想要梁嘉珩的数学成绩。

    不过当时卓华盯着她，她就只写一半，再然后就下课了。

    现在这会儿再瞧着，旁白多了梁嘉珩的笔记。

    --数学不会，梁嘉珩会。

    --好好学习，把公式背好事半功倍。

    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阿数不会喜欢她，他会？

    陈思意笔尖一顿，心里叹了口气。

    他果然，深入。

    听到早上最后一节数学课，陈思意觉得很疲倦，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

    她扭头看窗外。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几个少年抢着球在奔跑，投入最后一个三分球，一轮就比赛结束。

    梁嘉珩个子长得高，在一众人里很显眼，他额头上全是汗，撩起衣摆往上擦两下，露出的那一截腰很细，腹肌块块分明。

    陈思意转着的笔突然就停下，沉默一瞬。

    她视线往上一扫，和他对上目光，心跳就这么漏掉一拍。

    外头烈日当空，阳光照在枝叶上，绿油油的一片叶子亮得反光。

    地上斑斑点点的影子随风在晃动，偶尔吹来一阵暖风，拂过脸颊，留有余温又逐渐消散。

    -

    一众人打完一场篮球后，梁嘉珩兴致缺缺，下半场他没想继续玩。

    出过汗，脸上水珠顺着额头往下掉，他撩起衣摆擦了擦，然后长手捞过一边放着的半瓶矿泉水，顺势往旁边的石凳子坐下。

    梁嘉珩一手撑着凳子，往后仰头闷喝一口。

    最后半瓶水没了，他转身把瓶子扔旁边的垃圾桶里。

    刚抬头，就看见教学楼三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女生，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梁嘉珩目光顿了顿，不远的距离，能看清楚人脸。

    她今天没有扎马尾，绑了个高高的丸子头，刘海被风吹散，有点凌乱美。

    额头两边细碎的毛发也随着风吹向后脑勺，那双眼睛明亮似珍珠，眼眸弯弯的，看人的时候似乎总在笑。

    怎么说呢，长得很白。

    还真的很漂亮。

    但那又怎么样，不是他的菜。

    “等会儿又得听晴姐的催眠课，我真是无语，我想逃课去，你帮我打个掩护呗。”

    “我爸是真的有人脉，昨晚养猪，今天屠狗，他就不能给我整点我能干的玩意吗。”

    “梁嘉珩，要不我让我爸找点靠谱的事干，毕业后我俩一块进厂打螺丝？”

    “……”

    宋远航点着屏幕，嘴上跟绑了个鞭炮似的一直在叭叭响，他一个人说了一大堆，没见人应，抬起头：“梁嘉珩？”

    他被唤回神，收了收视线，语气冷冷的：“自己进厂吧，谁跟你似的没有上进心。”

    宋远航没管梁嘉珩的话，顺着他的视线把头一抬，瞥见陈思意刚刚回头看黑板。

    噢，原来如此。

    他意味深长的“嘿嘿”笑着，胳膊肘撞了撞梁嘉珩：“她刚刚看你呢。”

    梁嘉珩跟没看见他这人似的，充耳不闻，也不说话，迈开大长腿就要走。

    宋远航在后头跟上，奸诈的笑着：“又不是第一回，习惯习惯就好。不过我觉得她可能是个钓鱼高手。”

    走到男生厕所，梁嘉珩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从书包里翻出一件新的衣服，拿着就进隔间换。

    宋远航声音还在外边响着：“她那个纸团估计就是故意扔的，那小道你不是经常走吗，她喜欢你，指不定早就在哪个地方偷窥你很久了，就等着你路过时，砸你身上。要我说能砸这么准，说不定是练过的。”

    梁嘉珩抓着衣服领口往上一拉，衣服扯下来后，又把干净的换上，听到宋远航的话，他动作顿了顿：“你能别把人想得这么猥琐吗。”

    “我这哪叫猥琐，百度上说暗恋不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吗，什么不经意间偷偷看你无数遍，就这么形容的。”宋远航哼哼唧唧的反驳，又低着头点屏幕，“察觉到你不喜欢她，她应该不会跟你表白，这样你连拒绝她的机会都没。”

    “……”

    他从隔间出来宋远航才收起手机进去，嘴里一直说：“反正我算是看透了，不是以前有个追你的女生就是这样的。”

    梁嘉珩不太感兴趣，并没搭理他，长指点开微信，看到昨晚狐友那则消息多了几条后续。

    --内容我乱写的，你别多想。

    --求你一件事好吗。

    --能不能别散播出去？

    --给我点面子。

    乱写的，理由有点牵强。

    所以，她这是看懂了拒绝。

    开始实行放长线钓鱼计划了吗。

    梁嘉珩打字回：好的。

    发送之后，他伸手敲了敲宋远航的门：“昨晚检讨书的事你没乱说吧，我答应人家不传播的，你把嘴闭得严一点。”

    宋远航：“我哪有那么多嘴，我又不感兴趣这玩意。”

    说完之后，他打开门从里头出来。

    教学楼的铃声响起，须臾之间，整栋楼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有学生源源不断的下楼，也有要上课的在爬楼梯，

    楼道一时之间有点拥堵。

    梁嘉珩在一楼站了会儿，等到人差不多走光，刚要上去，瞥见楼梯转角处有两个女生有说有笑的下来。

    其中一个：“梁嘉珩肯定在——”

    看到他本人之后，那人瞬间闭嘴。

    陈思意张了张嘴，似乎刚想说什么，顺着旁边女生的目光往这边扫过来，看见他时，瞳孔也惊了下，一块儿闭嘴。

    她脸上表情不自然，瞥了两眼他，便没再敢多看，低着头拽着旁边的人加快脚步，脚上跟踩上了风火轮一样，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梁嘉珩转了个头，随着她离去的地方望了望，目光有些不解。

    她刚刚刚那个眼神。

    羞涩？喜悦？

    宋远航笑得暧昧：“暗恋的人，目光都是闪躲的。”

    梁嘉珩收回视线，长腿一迈，已经上了两个阶梯，宋远航才反应过来：“哎哎哎，人都跑远了，你不用跟见鬼一样避之不及，要不你直接想办法让人家跟你表白，你拒她得了——”

    他话还没说完，梁嘉珩仗着腿长已经没了身影。

    回到教室里，梁嘉珩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他掏出课本时，刚好瞥见抽屉里有份数学试卷。

    他心存疑虑，拿出来看一眼，发现还是上回那张。

    陈思意居然没带走，她还用铅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解析好全面，知识点详细到书本第几页。

    --你人好好噢。

    --你能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帮我写吗。

    梁嘉珩沉默：“……”

    她这话，怎么感觉下一秒就要跟他表白一样。

    其实他写的那两句话本来就没有别的意思。

    他只是想说，数学不会自己做，但他会做。

    不过，她好像对这两句话很满意，因为是他说的？

    ***

    午睡休息时，陈思意一直没睡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全是梁嘉珩在楼梯口看她的眼神。

    直白、专注，还有执着。

    他好像和别的喜欢她的男生不太一样，他的目光难道不应该是闪躲？

    陈思意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直到起床铃声响起，她终于顿悟。

    他这是，坚定的意思吧。

    坚定追她的意思。

    下午两点多，临近上课时，她开始犯困，在位置上托腮打盹，脑海里再一次闪过少年那张脸，她突然就想起来一件事。

    陈思意低头瞄抽屉，原本想看看梁嘉珩会回她些什么。

    结果，抽出来一张试题。

    原本满当当的解析和答案都不见了，他重新抄了题目。

    并留言：

    --喜欢。

    --擅自做了你的试卷，抱歉。

    --我重新帮你抄了题目。

    --不客气。

    陈思意愣了愣：“……”

    她破防了：“他什么意思，我需要的是答案啊，他给我带走了！！”

    李悠然抽过纸张，看一眼，摇头感叹：“你段位还是太低了啊，他这意思分明就是要你去找他。”

    陈思意再摸一摸，抽屉还有三张钱。

    一张五块，两张散的一块。

    “……”

    520？？

    -

    下午两点多，梁嘉珩已经坐在隔壁教室里，他也有语文补习课。

    大概是因为天气原因，整个班气氛都比较低糜，杨文晴在讲台上讲文言文，底下一堆学生在打瞌睡。

    杨文晴性子比较温和，所以大家伙都没怎么怕她。

    她好赖话说完，还是没把班级气氛带起来，到最后快要下课时，她干脆也摆烂不干了。

    后半堂课，梁嘉珩一直在游神，脑海里一直回忆着陈思意的数学旁白。

    当时他没想过要回些什么的，但是看她写了这么多，觉得还是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梁嘉珩甚至产生一种想法，或许陈思意其实会做那道数学题。

    只是在等着他来写。

    谁让他真的喜欢数学，看两眼指不定真会帮她做。

    下课铃声响起。

    梁嘉珩困得要命，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脑袋趴在桌面上。

    班上的吵闹声过于喧嚣，但没有怎么影响到他。

    很快，他马上就要睡着。

    突然听到宋远航在门口发出两声怪异的“嗷嗷”，然后“哒哒哒”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被吵得烦躁，梁嘉珩抬起手搭在后脑勺里，眉毛轻微拧了拧。

    宋远航喊他名字，梁嘉珩没搭理他。

    宋远航开始使命摇着他的肩膀，嘴上着急的嚷嚷着：“哎哎哎快起来，她来找你表白了，你再不出去，她马上就要闯进教室来。”

    梁嘉珩被吵得不耐烦，皱着眉抬起头，脱口而出：“关我——”

    他骂人的话还没说完，脑子渐渐跟上宋远航的话。

    等会儿，谁来了？

    谁要表白？

    陈思意。

    名字涌上脑海的时候，他下意识偏头看门口。

    扎着马尾的女生拿着张纸站在门边，朝里头的他直直看过来。

    她的神情局促，目光不安。

    外头一阵暖风吹来，拂过眉眼，上了心头。

    他喉结滚动，一下子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