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鱼忍不住抬起眼睛，先是看到来人浅青色的宽大长袍，层叠的袖子几乎垂落在地，腰间系着金玉珠串发出清脆的声音。
再往上看，是胸前微卷的黑色长发，领口松散，嵌着翡翠的金项链落在白皙的颈间。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淡金色的眼眸微抬，仿佛容纳不下世间任何事情，衬得他耳朵上缀着的金耳环都黯淡了几分。
额头一对高高竖起的白色龙角，显示着他高不可攀的身份。
常有鱼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在发光。
她确信，他是她见过最最漂亮的仙人。
这时候，漂亮仙尊垂下眼眸，对上她的眼睛，嫌恶地皱起眉头，“谁带她进来的？”
常有鱼愣了愣，看向孙亦寒，眼睛里带上了迷茫。
孙亦寒埋头道：“是我。”
“为何不把她收拾干净？”仙尊的声音透着冷意。
孙亦寒没有说话。
常有鱼低头看自己干净的衣服，她又不是鱼，可以刮鳞片，刚才都搓了五遍澡还要怎么收拾干净？
现在已经是她出生以来最干净的时候了。
忽然后背一股力量将她的背篓拉住往上提。
她瞪起眼睛，随着漂亮仙尊抬起手臂，她的身体也缓慢升起来，被背篓吊得双脚离开了地面。
“你这是做什么？”
“用敬语。”孙亦寒低声提醒她。
常有鱼没说话，她的咯吱窝被背篓的带子勒的生疼，她抬起手臂想要从背带上挣脱下来。
漂亮仙尊却猛的松了手，害她差点站不稳跌倒。
“竟敢将我的孩儿放在这么脏的背篓里，你们怎么做事的？”仙尊的声音沾染了怒气。
常有鱼皱了皱眉，“我的背篓不脏的。”
这是她用竹子新编的，还没装过别的东西呢。
漂亮仙尊没理会她，从怀中掏出白色的手帕，一根一根擦着自己如瓷器般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把脏东西扔了，再带她回去洗一遍，换身衣服。”
常有鱼撅了噘嘴，碰都没碰自己，还在那里擦手，这仙尊漂亮归漂亮，可事儿也太多了。
刚才两个侍女迅速上前把她拖走，孙亦寒跟在后面。
目送着他们离开，守在一旁的侍从立马念了几遍净屋咒，将常有鱼脚底下的泥土抹去。
“小主人，您对常姑娘太苛刻了，她毕竟是……”孙正德说。
苍珏用金色的眼眸睨了他一眼，迈步走进自己的殿中，心情十分不虞。
他出门一趟是去参加龙族十年一度的龙庆日。
这个时间所有的龙族都会聚集在北海，庆祝节日。
但他意不在此，他本想找父母询问关于龙族发情期的事情，却谁也没见到，只见到了他哥。
“父亲修炼中出了点问题，正在闭关，母亲留在山中为他护法。”他哥苍凛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都不过来？”苍珏不相信。
“嗯，他们不希望被任何事打扰到。”
“……行吧。”
两兄弟沉默了一会，同时开口：“你知道……”
苍凛默了默，“你先说吧。”
苍珏的喉头滚了滚：“哥，你之前如何度过发情期的？”
“你……”苍凛吃惊打量他，“终于到发情期了？”
“我没有！”苍珏连忙否认，声音都拔高了两个度，“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也是，就算再晚，也确实该到时候了。”苍凛没多怀疑什么，“咱们龙族的发情期确实麻烦，身体状态不稳定，出现高热，无法控制灵力，情绪失控，要么找到合适的伴侣，要么服用药物压制。”
苍珏拍了拍手，他记得他哥还没有伴侣，“药你有没有？”
“我早用完了。”苍凛说。
“那你在哪买的？”苍珏追问。
“神都。”苍凛心不在焉地劝他，“你大可以趁发情到来前找到合适的伴侣，缓解效果更好，服药终究是下策。”
苍珏像被人踩了龙尾巴，“什么伴侣？我上哪找伴侣啊！”
“这有这么多龙族姑娘，不正是好时候。”
苍珏瞥了那些龙一眼，心情更加郁闷。关键是他不对劲啊，而且不对劲的地方难以启齿，他如何跟别人说？！
他实在张不开嘴，烦躁地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要说什么？”
苍凛却顿了顿，过了会才说：“你知道寻魂灯吗？”
苍珏挑了下眉毛，这是在试探他？他找常有鱼的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
其实他哥知道倒没什么，若是让他爹知道他费劲找来一个凡界农女，到时候误会了自己和那个农女有什么，他就死定了。
他爹最看中龙族血统，断不能容忍他找个非龙族的女子。
他面上不显，摇摇头，“不知道，哥你要那个做什么？”
苍凛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垂下眼睛，“无事，随便问问。”
总体来说，他哥很奇怪。
当然，他可能比他哥更奇怪。
先前迫不得已闭关了十个月，出来之后苍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可仔细想想似乎哪哪都没变。
他心里很不舒服，一直不舒服到看见常有鱼。
在看到她被孙亦寒抱着候在殿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常有鱼也觉得相当别扭，她坐在孙亦寒宽阔的肩膀上，用手勾住他脖子，双脚被他的手托着，以免沾上脏东西。
这个姿势太奇怪了，都赖他们仙尊太爱干净！
苍珏眨眼间走出大殿，来到他们十步的距离外。
“把她放下来。”
孙亦寒很高，常有鱼费劲爬下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仙尊啧了一声。
“这脸怎么还没洗干净？”
常有鱼转过脸，看着仙尊白皙无暇的脸蛋，猜想他可能没见过自己这种偏黑的肤色，凑近几步想让他仔细看看。
“这不是脏，我脸就这样。”
苍珏难以忍受似的，猛的退后三四步，“你和我保持十步以上的距离。”
“十步我都看不清你啦。”常有鱼小声嘟囔着。
苍珏听见了，下巴一抬冷哼道：“五步。”
“好吧。”她走了五步站定，“仙尊，我有个问题。”
“说。”
“这只龙蛋的母亲在哪里呀？我用不用背着它找它母亲？”
苍珏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她死了。”
常有鱼眨眨眼，怪不得需要找她这个外人来带孩子。
好可怜的龙崽崽。
她捏了捏背带，心里酸酸的。
“以后你带着龙蛋跟着我，我去哪你去哪。”仙尊语气不好地说。
常有鱼点点头，“好。”
她紧接着问出了自己最迫切的问题：“仙尊，我工钱是多少呀？”
“工钱？”苍珏用牙齿捻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你想要多少？”
常有鱼刚才已经问过帮她洗澡的仙女姐姐，她们每月能拿到十块灵石。
两个月就可以买到仙药给她爹治病了！
那她不用讨好仙尊了，只要领到钱就行了。
苍珏冷笑一声，“你只是负责看龙蛋的，凭什么拿那么多？”
常有鱼抿了抿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我……”
“我每月给你五块灵石。”苍珏昂起下巴。
常有鱼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五块的话，至少要四个月才能到二十颗灵石呢，要是留出富余的话，得要……
她抬起头，“仙尊，可不可以提前给我半年的灵石呀，我有急用。”
苍珏嘲讽地笑了，示意孙亦寒给她灵石，“我只能提前付你两个月。剩下的，看你表现。我满意的话，一天一颗，我不满意，一天扣一颗。”
常有鱼手里捧着沉甸甸的泛着荧光的石头，忙不迭点头，目露感激。“仙尊，你人真好。”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换做最富有的地主都不会如此大方。
常有鱼满足地笑了，这样她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攒够钱了。
在场其他人，除了孙正德，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嫌恶。
修仙人最厌恶贪财之人，这农女如此见识狭隘，见钱眼开，实在上不得台面，仙尊不会容忍她太久。
——
夜色深沉，东边的太阳没有任何升起的迹象。
五更的铜锣声还没响起，常有鱼怀中的龙蛋微微发着光，轻微摆动起来。
常有鱼被这动静闹醒，刚睁开眼，龙蛋的光便消失了，变回它平时的模样。
怎么回事？常有鱼眨眨眼睛。
她昨天分明把蛋放进了仙尊送给她的皮包里，现在它怎么到她怀里了？
关键到她怀里不说，刚才好像还发光会动？
常有鱼端着蛋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没什么异常，也没有裂痕，看上去不是要孵出来的动静，难道是错觉？
她搞不明白，侧头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一拍脑门，该起了。
她把龙蛋放回背包里，开始洗漱。
昨天孙亦寒将仙尊每日的行程仔细地告诉了她——
日出起床晨练，上午前往神界，午后归来，下午处理管辖范围内的事务，日落打坐，亥时休息。
她的任务就是跟在他身旁五步之外，背着龙蛋候着。
万一仙尊有什么额外要求，她尽量满足就是了。
孙亦寒特意嘱咐她必须要提前等候，不能让仙尊等她，不然仙尊会发很大的脾气，她的灵石就拿不到。
常有鱼一一记下。
但她居住的小玉峰距离主峰隔了一座大山，御剑飞行当然快，不出半刻就能到达。
用腿走的话抄最近的路也要一个时辰。
她昨天晚上刚刚试验了一次。
因此她必须比平日起的更早。
她认真擦了遍身体，穿上新领的长裙，背上龙蛋，点起火把，走上山路。
山里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几声怪异的叫声，还有周围草丛里窸窣的动静，将火把照过去，会看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常有鱼并不害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型野兽不会伤害她，加上这里没有妖族，她走夜路也很安心。
她掏出昨天在厨房拿的馒头，边吃边走。
大白馒头又香又软，配上她从厨娘那儿挖的一小块肉酱，别提多好吃了，比她在常家村吃到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要说她平日里上山砍柴，只能吃点干粮，特别噎挺，吃完得猛捶胸口才能顺下去。
和这个简直不能比。
她很快把馒头吃完，半点不剩，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用手帕仔细擦了擦衣服，确保没有一丁点馒头渣子。
——
不到卯时苍珏在一股隐约的燥热中醒了过来，此时太阳还未出现在地平线。
他从床上坐起来，自从那颗龙蛋离开他的身体，他不得不忍受着身体上始料未及的变化，某些地方湿润的过于明显，以至于浸透了衣服，黏腻的贴在他的皮肤上，带来微微凉意，令他神色不虞。
他脱掉衣服，开始沐浴。
这一切都要拜那个女人所赐。
想到那个女人，他不自觉捻了捻牙齿，他连她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一顿好找。
谁想到短短一年，她竟然连真身都没了，只剩一魂，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变成现在这幅蠢样子，他喜闻乐见。
以她现在毫无灵力的模样，八成是不敢走夜路的。
今天苍珏比平时早起了不少，就是为了看常有鱼迟到的模样。
他要从她手里收回一块灵石，要让她知道自己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手的。
苍珏恶劣地笑起来，走出浴盆，换上干净的衣服，打开房门，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空气，凝神看见一个矮矮的人影站在他五步之外的地方。
又瘦又小的黑煤球立即对他扬起了更大的笑脸，“仙尊，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