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比旦的海景真美啊,”许悦拿过一旁的柠檬水,摆好姿势,对着祁行的镜头一起比了个耶,“诶,小陈姐,你是不是去过芙洛斯岛来着?那儿的海景可是世界闻名,有没有照片呀?”

    陈琬在一排五颜六色的饮品中拿起了青梅汁。她回过头去,祁行还举着他的摄影机,拍人拍物拍风景,倒是分配得均匀。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许悦的话题,“都哪年的事儿了,手机早换了。”

    青梅汁顺着吸管进入口腔,在舌尖勾留出一丝酸,伴着隐秘的甜。

    “照片我留着,”祁行突然回过头,放下相机,“你还想要吗?”

    落日余辉淡淡地洒在沙滩上,朦朦胧胧地落在他的额发上。发丝缝隙间闪透着暖黄色的阳光,他神情和刚刚一样,或许变了些吧,像是没什么表情。

    陈琬说不清楚。

    对方的直球打得毫无预兆,仗着只有他们俩懂比旦话便为所欲为。

    也惹得她为这突如其来的旧事心悸。

    “不知道于你而言,它算不算得上一场值得纪念的旅行。”

    陈琬沉默了。

    她心中泛着酸意,试图把本就皱巴巴的心再揉成一团,丢进一个不被人发现的无底洞中。

    他在质问她,她却不敢抬眼去看他。

    “小陈姐,怎么啦?”许悦见两人突然沉默,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陈琬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听不懂比旦语的许悦,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却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

    “你听得懂申语?”

    祁行一时凝固在了原地,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一点点……”

    “真就只有一点点,你们之前说的我都没怎么听懂,全靠你翻译!”

    陈琬轻笑一声,不去和他辩驳所谓的“一点点”是多少,只转头和许悦贴近了,耳语几句。

    许悦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祁行,但似乎反应过来不礼貌,迅速收了脸上的表情,装作一本正经地笑了笑,但难掩语气的震惊:“这祁总监私下里这么劲爆啊!怪不得你刚刚沉默那么久……

    她以为祁行听不懂,可陈琬确信,祁行每个字都听懂了。

    许悦憋不住自己的震惊,生怕在祁行面前露了馅,忙跑海边去了,只余陈琬和他还留在躺椅边。

    祁行不紧不慢地拿起青梅汁,假装不经意地朝她一瞥::“你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祁总监听到我们在谈论芙洛斯岛,炫耀他在岛上点了八个男模罢了,还说能推荐给我们。”

    祁行一口青梅汁哽在喉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咳个不停。陈琬笑着看他憋得满脸通红,自己又大灌一口,笑眯眯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玻璃杯:“这青梅汁真不错,酸甜可口,祁总监,你说是吧?”

    “是啊,陈小姐,”祁行抬起头,竟是耍诈一般,没一点难受的样子,他直直扣住她的手,玻璃杯中的青梅汁抖了两抖,但到底没洒出来,“你怕什么呢?”

    “你以为换个话题就把一切都揭过去了,你在躲什么呢,陈琬?”

    祁行直勾勾盯着她,眼睛竟微微发着红。另外两人正在海水边闲聊漫步,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陈琬抿了抿唇,试图抽回手,但却被他牢牢抓住,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对不起。”

    祁行突然松开了手。

    “你不用说对不起。”

    “祁总监!”孟青走过来,给他抛了个白花花的大螃蟹,“在聊什么呢?”

    祁行眨眨眼,迅速恢复了刚才的状态,手忙脚乱地抓住螃蟹:“就随便聊了聊——没想到孟总还是个抓螃蟹的好手,改天约您去海钓?”

    孟青拍了拍陈琬的肩,她慌忙回过神来,翻译一遍。孟青倒是爽快,满口答应:“行啊!”

    “晚餐时间到了,女士们,我们出发?”

    “晚餐是什么来着?西餐吗?”孟青上了车,拉着祁行坐到了最后排。

    “让您失望了,孟总,今天准备的不是西餐。”

    “我倒是喜欢吃,尤其听闻比旦有家牛排做得格外鲜嫩。”

    “现在怕是来不及了,下次我定让人早早给您预约好。”

    陈琬翻译完最后一句,孟青只应上一声,笑了笑,又扯开了话题。

    就连陈琬也觉得奇怪。祁行这样的家世,再火爆的西餐厅也不至于拒绝他的预约,更何况祁行在这商圈中有着大把大把的人脉。

    他何必在这么件小事上拒绝孟青呢?

    不知为何,陈琬突然想起那天,和祁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西餐的那天,自己并没有运用上熬夜学习的礼仪。不知为何,看到祁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她时,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不用在这个人面前背那么多包袱。于是,她冒险又坦诚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会吃西餐。”

    “这样啊,”祁行放下已经拿起的刀叉,“那我们一起学?”

    他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没有说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随便吃就好,也没有故作大男子主义地拿过她的餐盘说我帮你切,而是像面对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说不会就一起学。

    以至于很久之后,当陈琬再次遇到些棘手尴尬的难题时,她都能想起祁行礼貌地唤来服务生,坦率地问能不能教他们怎么吃西餐。

    她很流畅地在那次实践中学会了整套正规的西餐礼仪,之后再参加类似场合时都没有怯过场。

    “你不用说对不起。”

    陈琬又想起这句话。

    他想要什么答案呢?

    他在质问她,质问她为什么五年前突然拉黑了她。

    可……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暧昧期间被拉黑了,大家都会认为是对方不想继续了吧。

    他非要一个理由吗?

    陈琬不自觉地掐起了手指,指甲越掐越深,手指扭曲成一团。

    二零二一年六月,拉善,米尔村。

    “阿姐,刚刚有个人给你发消息,是谁啊?”奚沅瞧见祁行的消息,将手机还给陈琬。

    “一个朋友——你资料查完了?”陈琬摸摸她的脑袋。虽然姐妹俩不是同一个父亲,但两个人从小就亲,和亲姐妹也没什么差别。

    “什么朋友啊?”奚沅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盯着作业上的小黑点,连声音也闷闷的。

    “怎么了?”她觉得奇怪,往日奚沅虽话唠,但也没有这般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就在外面玩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他是哪儿的人?”

    奚沅问出这个问题,倒惹得她心慌起来,她沉默了几秒,最后小声吐出几个字:“……申国人。”

    “阿姐,你还骗我!”奚沅猛地从她手下跳开来,眼睛直直瞪着她,“他是比旦人,是比旦人!阿姐,你怎么能和比旦人交朋友呢?他还是个男的,是不是想要骗你谈恋爱!”

    阿爸阿妈都在园子里照料石榴树,阿婆也带着阿黄出门溜达了。但当奚沅吼出这些话时,陈琬的脸还是瞬间白了。

    “你忘了阿公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阿妈是怎么被比旦人骗走的了吗?你难道真要像村里人说的那样,要做米尔村的叛徒吗?”

    奚沅说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连同鼻涕糊一起了满脸,还抽抽着喘气。

    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可陈琬听着,心里突突地疼。

    她没有理由对奚沅的话无动于衷。

    阿公的死,是米尔村无法忘记的事。

    阿公是在阿婆怀着阿妈时没的。那天放羊的小娃没看好羊,将村里养的羊弄丢了几只,阿公作为族长,心急如焚,漫山遍野地去找,最后终于在与比旦的边界线上找到了。

    母羊护着几只小羊羔,悠悠嚼着野草。阿公看还在拉善境内,松了口气,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慢慢靠过去,试图将它们赶回来。谁知刚靠近,这平日里温顺的动物却跑开去,小羊羔叫着过了边境线,被比旦驻守的军人当场击毙,鲜血溅满了绿地,一滴一滴渗进土里。

    母羊悲痛万分,扬起蹄子便往羊羔那儿跑,阿公着急忙慌地去抓,抱住了羊腿,对面却还是射出了一发子弹。

    谁也不知道那头羊究竟过没过边境线,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子弹没有打中那头羊。

    阿公死了。

    村里人群情激愤,提起家里的菜刀斧头就往边境线冲,一是把阿公的尸身拖回来,二是嚷嚷着要个说法,可不知怎么回事,两方吵起来了,紧接着,就打起来了。

    那一场冲突,加上阿公,米尔村一共死了五个人。

    五个人,似乎对于任何一场饥荒,一轮瘟疫,一次洪涝,或者是死伤成百上千乃至数万人的战争而言,区区五个人,是不足为道的。

    可他们是抚养你长大的亲人,是你朋友的叔叔,同学的爸爸,是住你隔壁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的母亲,是自己省着零嘴儿偷偷摸摸塞给你的哥哥,是村门口枣树下每个秋天都会打落枣子分给你们这些馋嘴猴儿的爷爷。

    他们都曾鲜活地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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