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含黛,轻纱般飘渺的云雾缭绕其间。如此情景,恰似朦胧幽远的米派之作,轻轻地铺展在水雾朦胧的天际。
一两声悦耳的鸟鸣穿透葱茏的林间,交织着山间潺潺而流的溪声。
“啊!”
山间方才下过雨,脚下的泥土正滑。宋扶光一时不察,险些滑了下去。
并排走在山路上的季长赢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住,待宋扶光稳住脚下后,他很快便松开宋扶光的手臂。
“这路可真不好走。”宋扶光看着裙摆上沾着的点点泥渍,抚额感叹道。
昨日在客舍,待她敷过药后等了许久,也没见大雨有丝毫要弱下去的趋势,给阿翁的药最终还是没买成。
今日一早,她上街买药的时候正巧碰上季大夫。在此之前,她已挑了几家药铺,不是药的品质不佳,就是卖的太贵,总之是一无所获。
她想着季大夫是游医,兴许能有好的建议,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问了。
而季大夫也果真靠谱,思索片刻,便给出让她心动的答复:“有一家在离这不远的郊区。那家因着位置偏了些,药材比起旁的药房来说,一般会便宜两三成。”
“正好我今日亦要前往,宋姑娘可随我一道。”
不过,转身望着来时弯弯绕绕的小路,宋扶光无奈扶额。
这也难怪季大夫所说的药铺卖的药材便宜的让人动心,但声明却不显了——这么又远又偏的路,哪里会有多少人愿意去啊!
季长赢回头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几间茅屋,用着安抚的语气道:“就快到药铺了。”
宋扶光立马看向前方,却见在郁郁葱葱的树林尽头,几间茅草屋由竹篱笆简单围起。
屋顶覆盖的茅草因年久失修而显得稀疏斑驳,金黄的干草中间或夹杂着几抹枯黄。
宋扶光忽而忆起,城里有些药铺掌柜那一身如怀胎十月的大肚子,以及药铺里头精细的装潢,一时觉得这对比有些过于惨烈。
她随口问道:“这家药铺怎么开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搬到城里去不是更好吗?”
季长赢摇了摇头:“这家药铺的情况特殊,姑娘到了便知。”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篱笆外头。
轻扣门扉,很快便有人将木门推了开,门后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
“你是来买药的?”那姑娘上下打量着门口的宋扶光,站在门缝处开口问道。
宋扶光敏锐注意到姑娘的用词,思索一刹便敛去眸中神色变化,只轻轻点了点头,弯着眸子回答:“是的。”
小姑娘见状才将门彻底开了,宋扶光也看清了这位姑娘的全貌。
她一身藕荷色莲纹云锦春衫,衣襟处滚着银边,手上带着一副藤纹如意碧玉双环,随着走动,手上的环串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见她这副打扮,宋扶光愣了一下。
如今市面上一匹这样好成色的春衫面料少说也要三四两银子,别看这数量少,这三四两银子换算下来可有三四千文铜钱。
据她穿越后所了解,方圆百里内,一户五六人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也不过六两银子左右。
她又扫视一圈周围院落的布置,发现这里完全不像外头看着的那么破旧。
青石为径,满园春色。殷红的桃花迎风招展,沿着小路,是两带修剪好的绿菊。
院落中央,是一方池塘。池水清澈见底,几尾游鱼在水中打着转,偶尔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这院内倒是与院外形成鲜明对比。
“好看么?”原本在前头带路的小姑娘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歪着头看向宋扶光。
宋扶光连忙回过神,点了点头:“好看的。”
此处院落布置的错落有致,精巧的奇思伴随着自然的意趣,和谐如一——一看设计之人必是个审美极高的。
小姑娘突然笑了,桃花在风里摇曳,映着她俏丽的眉眼。
一片桃花悄然落在了她的眉心,正巧将眉间点着的那抹赤红火焰形胎记覆盖了一半。
看上去就像是火焰燃上了桃花,灼灼生辉。
“这里不常有人过来,你还是第一个见到我亲手布置的人。”小姑娘笑着对宋扶光说。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季长赢,却一言难尽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想了想还是无奈打断道:“盛文宣,上回我来,你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被季长赢一句话戳破谎言的盛文宣脸上极不好看,她抱臂白了季长赢一眼:“啧,我看你一路上都没说话,还以为你跟大觉法师修了闭口禅呢。偏这个时候开口,当真是没眼力见。”
盛文宣又别过头,上前拉过宋扶光的衣袖,笑意盈盈道:“这位姐姐,你随我去后院看看,我在那里种了不少花,可好看了。”
而后对着季长赢又立马变了脸色,冷淡道:“季公子就在此止步吧,反正你也欣赏不来这些风雅之景。”
宋扶光眼神呆滞地看了这一出变脸好戏,眼见盛文宣就要将她拉到后院,她连忙开口制止道:“这位盛小姐,我是来买药的。”
见盛文宣脸色渐渐气的有些泛红,她连忙诚恳地补充了一句,又见盛文宣年纪尚小,语气不由自主地放和缓了一个度。
“小妹妹,姐姐的阿翁在家里还等着这药治病呢,你先带姐姐去拿药,然后我们再去后院看花好不好?”
谁料,此话一出,盛文宣的脸色更难看了些,攥着宋扶光衣袖的手指节处隐隐发白。
宋扶光霎时变得手足无措,一头雾水地看向一旁站着的季长赢。
季长赢以袖掩唇,温雅一笑,而后才开口解释道:“宋姑娘,他可不是什么妹妹,他是男子。”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是快让宋扶光的脑袋当场宕机。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眼盛文宣,最终还是不解道:“啊?”
盛文宣垂着眸子,眼底一片晦暗,见季长赢笑地正开心,便将矛头对准了他:“姓季的,你笑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其中原因。”
季长赢摆了摆手,没把这话往心里去。侧身看向宋扶光,为她解释起其中的缘由:“文宣自幼得了大觉法师的运道批语,说是他乃是极阳命格,倘若不自小当成女儿来养,过刚易折,怕是活不到及冠那年。”
“而盛老夫人素信命理之说,且盛家孙辈当时只得了他这么一个孩子,珍惜得紧。盛老夫人便从此将文宣养作盛家小姐。”
原来竟有这份缘故在里头,宋扶光恍然大悟。
她冲着盛文宣笑了下:“原是如此。命理之说,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老夫人这般做,亦是有她的道理的。”
盛文宣听到宋扶光这一句安慰的话,脸色终于好了些。
他自年少时便总因着扮作小女娘,受了不少京中同辈欺负和作弄——尽管这些混蛋都被他逮住机会,一一报复了回去。
不过年少时的不妙回忆依旧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如今,他一听起旁人拿他女装说事,总要想起这些乱麻般的旧事,羞恼之意自然是一并涌了上来。
不过这位宋姑娘倒是个与众不同的。旁人听了这事,或如季长赢这类类过分至极的拿他旧事做文章,或如其他俗人一般用哪种恶心的怜悯眼神来看待他——他又不是那种生活不幸而需要别人同情的人!
这么一比较,盛文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扶光,见她那双清秀动人的眸子,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了过来。盛文宣脸上涨的通红。
只是这回却不是恼的,而是羞的。
宋扶光就这么看着方才还发着脾气的小公子脸色又红了起来,心里还以为他仍在气头上。
她又扫视周围精细布置的一众花花草草一眼,心里想着:观这位盛小公子的言行,看着像是现代那些文艺青年一般。
据她了解,这些文艺青年有一个共同爱好——用现代话来说,那就是颜狗属性。
思及于此,宋扶光用着真诚而不做作的语气,着重将盛文宣的容貌斟酌着词句,夸了一通。
“盛公子色如秋月,昳丽非凡。若换了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我估计会一眼看出公子并非女子了,哪会闹出这样的误会。”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盛文宣仿佛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给砸中了,平日清明的脑袋里搅成了一滩浆糊。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只觉得自己像是升上了云端,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自己拙着舌头,回了一句:“谢谢。宋姑娘,你也很好看。”
盛文宣此话倒是真心实意的。眼前的宋姑娘年纪虽堪堪及笄,但已是出落的格外妍丽清雅,就像是一支傲立枝头的春桃。
他在京中见过的美人不少,可有宋姑娘这般形神兼备的女子可没见过几个。
宋扶光前世时年少成名,受过的夸赞不计其数。听了盛文宣这么一句简单质朴的夸赞,连耳朵也没红,只落落大方地回道:“盛公子谬赞。”
盛文宣自是一阵欣喜。而站着他身侧的季长赢瞧见宋扶光坦然自若的神色,挑了挑眉,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茅屋的门慢慢从里头推开,随即便是一阵飒爽的女声:“盛家小子,我要的酒怎么还不给我拿来。”
那女声还嘀咕一句:“盛文宣,你不会是带着我的酒给跑路了吧?”
扎着高挑马尾的飒爽女子走了出来,待看清院落中的情景后,挑了挑眉:“原来是有客人来了。”
季长赢无声朝她行了一礼,正好引起女子注意。她的目光缓缓从那张与故人颇为相似的脸上划过,眼底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