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秋凉微露,栗子成熟,恣意的风吹着,卷进浮光城的叶子半数枯黄。

    莫念昔深信乾坤卦术,听闻司清要迁新居,连夜从江湖神卦那儿算来一良辰吉日,说乔迁乃大事,须择吉时吉日动身,马虎不得。

    司清倒是不在意这些玄学卦象,只是小姑娘喜欢,便由着她安排。

    “诶诶诶!轻点儿!这镜子别给本姑娘磕碎了!”小姑娘鼻尖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生怕自己精心挑选的大家伙出什么岔子。

    前几日司清来醉仙居签了租契,莫念昔跟着过来,顺道上清阁兜了一圈,直呼此地冷清寡淡,非要给司清添点装饰。

    这会儿,司清和狐狸坐在观云台赏天饮茶,几个小厮被姬渊派过来给莫念昔差使,四个小伙子一人抬起一角,哼哧哼哧搬动一张繁华沉重的梳妆台。

    半晌,莫念昔心满意足地叫来司清,炫耀自己的杰作。

    “如何?本姑娘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吧!”梳妆台的镜子倒映出莫念昔得意的笑脸。

    “念昔挑的自然是极好!诶……怎么?”司清正打量着这个与简朴小木屋格格不入的珠光宝气的梳妆台,话还没说完便被莫念昔拉过去,带到梳妆台前,肩上传来一阵重力,下一秒,镜中出现两人的身影。

    莫念昔眉眼明媚,视线穿过镜子与司清的目光撞在一起,冲她浅浅一笑:“我的美人儿就是要这样华贵的梳妆台才配得起”,说着又转身扫视四周,纳闷道:“姬主子这木屋除了那柜子瓶瓶罐罐啥也没有,真不知道你看上这什么了。”

    司清不以为意,拍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这儿清静,可观星月又有酒喝,一般人鬼神也不会来打扰,很适合本座这样的……闲散人士。”

    “这倒也是,醉仙居戒备森严,姬主子又几乎日日坐镇,比起别处确实安稳许多,你一个人住这儿我也能放心些!”

    说完,莫念昔与她告辞之后匆匆离开,今日戏班子那边还需要她过去排演,耽误不得。

    司清入住之后,便让姬渊撤走了原本值守的几个小厮,说是姑娘家的地方,几个外男在这儿多少有些不方便,连门外守门的小厮都被派到别处。

    清阁里里外外,只剩下她和小狐狸。

    姬渊原想换个身手不错的随从过来,但女人坚决反对,原话是:

    “不必。本座喜清静,自己的地盘不喜欢有生人在场,再者,本座的身手很差?”

    男人知道她独来独往惯了,索性作罢,毕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无须过于挂心。

    镰月高挂,浮光城入夜之后四下皆静默,只偶尔听见犬吠,枯叶簌簌。

    天儿闷闷热的日子常常令司清难以入眠,若不小酌几杯清酒至半夜三更,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下秋意渐浓,今日不过刚到亥时,她便熄火沉沉睡去。

    “祭司,本座不婚不娶,你那点儿心思不必浪费在本座身上!”玄衣男子的身影伫立在一棵形状诡异的古松旁,苍鹰似的眸光落在司清眼中,刺得女人心间钝痛。

    “那又如何?鬼主以为我图的是区区主后之位?”女人身影单薄,藏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浮现,眼眸如同猝了毒一般,投向他的眸光中浓烈的情绪翻涌。

    “是,或不是,本座并不关心。你只需记住,本座收养你栽培你,是要你做好祭司,安魂渡灵,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负手而立,移开视线,甚至不愿用正眼瞧她,薄唇中一字一句好似冰冷的刀片,将她双手捧上的真心剐得满是血痕。

    他深邃的眼眸中不见一丝柔情,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跟那颗冥顽不灵的心脏一般,捂不热,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野娃。

    女人眼中的情绪一点点落幕,只是咬紧的牙关暴露了心间呼啸的疼痛,不过须臾,脸上的神色恢复如常,从容道:“臣明白,是臣僭越了。”

    她是他亲手养大的鬼祭,骨子里阴冷无情的鬼气如出一辙。

    语罢,女人后退三步,转身离开。

    倏忽间,一道凄厉阴森的尖叫传来,随之而现的是无形无魂的黑烟,它似乎有备而来,进入鬼殿的那一刻零散的黑气汇聚成深黑的一团,直直地朝那古松下的男人刺去!

    敏锐的感官迎来一股猛烈的应激反应,女人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下一秒便挡在那黑气面前,饶是鬼鞭早已唤出,却来不及将黑影鞭散!

    黑气侵体,宛若千万根毒针。

    “众生该死!都该死!”是那团黑气在自己体内发出的声音,如鬼魅,亦如神佛,声波滚烫,几乎震耳欲聋!

    “清儿!”于深重的黑气之中,隐约看见那人素来无情的眸光中染上些许异样,“清儿!你快醒醒!”不关心?这会儿怎么……慌乱了?

    疼,好疼!

    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那团黑气刺入毒针,全身无一寸肌肤幸免,密布的痛感如铺天盖地的网,叫她无所遁形,将近窒息。

    “唔……”女人额间鬓角布满了疼痛的汗珠,双眼紧闭,仿佛陷入某种梦魇,手心已被掐出了血痕,尖叫着却发不出声,想从这梦魇中逃离,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狐狸呲牙咧嘴,在主人的床幔前来回踱步,时而前胸伏地准备起跳撕咬,方才它正酣睡中,忽地,听见主人的动静,床幔周遭不时有几缕黑气乍现,心中警铃大震。

    它正犹豫要不要掀开床幔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他!

    “唤儿,你先退下!本座将结界破开!”男人眉头紧蹙,满身寒霜,刚从含香山赶来。

    “嗷~”狐狸退到一旁。

    主人入睡前习惯在床幔周边设下结界,寻常情况下就算地动山摇也容不得任何人打扰,但见姬渊眼下神色非同寻常,它心想还是让他出手为好。

    下一秒,男人指尖倾泻一道玄色光晕,在狐狸看不见的衣袖间催动灵力,轻轻一点结界某处,“砰——”的一声,如同冰晶碎裂一地。

    素色的衣袖顺势一挥,床幔被高高挂起,木床上的女人紧皱着眉头,香汗淋漓,嘴角溢出一滴鲜血,发出小兽一般的哀鸣。

    “清儿!”男人见状,双指置于其眉间正中,尝试探入她的灵识之域,“清儿!你快醒醒!”

    自己若出手强行将这黑气逼出其体内,必会导致她体中三股力量相互抗衡,稍有不慎则元气大损,不到万不得已,姬渊不愿出此下策!

    好在——

    今夜梦境异常,司清灵识混沌之际本能地疑心大起,强行于沉睡中催动灵脉玄气,与梦魇抗衡,此物非妖非魔,说来也怪,它像是恶极的鬼,每一次出招都下了狠手,但仅仅能造成肌肤刺痛,虽能让她疼得喘不过气,却不至于要了性命。

    与这怪物拉扯良久,女人懵懵懂懂睁开双眼。

    “清儿,你还好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却陌生的俊脸,只是那双凛冽的眸子似曾相识。

    那团黑气见无法侵入女人心腹,欲作罢离开,女人来不及整理混乱的思绪,朝着木屋正门的方向喝道:“在那儿!”旋即起身,唤出鬼鞭,绕腕三周。

    那纹理可怖的长鞭“啪”地作响,痛击那团黑气一道,趁其不备将它层层捆绑,与此同时,姬渊已于须臾之间将木屋门窗尽数紧闭,排咒布阵与将其就地正法!

    “啊!唔!……众生该死!都该死!啊啊啊!”那团黑气骤然传出如亡魂般阴森鬼怪的声音,好似沉浮千年的厉鬼,叫人背脊发怵。

    “别吵吵!要死也是尔等先死!”原本酣然入梦的女人却被这怪物惹得遁入梦魇,又被刺疼得醒过来,睁眼见离天亮为时尚早,遂勃然大怒!

    司清颈间玄气肆溢,左腕几乎下了死手狠狠一拧,只见鬼鞭眨眼间毒刺迸发,迅速收紧!那团黑气挣扎着,尖叫声愈发可怖!

    “呼——砰!”倏地,妖风肆虐,原本晴朗宁静的月夜瞬间电闪雷鸣,黑云密布,遮住圆盘般的满月,鬼鞭不知怎的,顿时泄了力,黑气似乎有孔即入,渗过木屋,消失在眼前……

    似乎遭到反噬,心间传来一阵绞痛,收起鬼鞭伏在案前,鬓角冒出几滴冷汗,臂膀感到一道温热,余光瞥见男人宽厚的手扶住自己,顿觉五味杂陈。

    想起方才的梦魇,司清几乎要以为眼前人便是梦中人。

    “可有不舒服?”女人愣神间,姬渊已探其体脉平稳,未察异样,但见其脸色苍白,便问道。

    她摇摇头,通体肌肤刺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甚至分不清那疼痛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大梦一场,而心间绞痛也不过一瞬,多半是熟睡被中断又猛然动用鬼气所致。

    “本座无碍。”女人后退半步,离开他的桎梏,姬渊顿觉内心一空。

    狐狸递过来一杯水,司清喝下,问道:“方才那团黑气就是屠灵祟?”

    姬渊点点头,女人瞧见他肩上刚化开的寒霜,落下湿漉漉的水渍,又问:“姬老板如何知道邪祟入侵?”含香山距离醉仙居虽不算远,但这边若有什么动静怎么也传不到深山里去。

    “屠灵祟不受任何外物桎梏,无孔不入,无坚可摧,唯独所及之处血流不止,本座在醉仙居内外布下血铃阵。”男人眼眶通红,似乎隐忍着什么。

    闻言,司清哑声道:“死了多少?”

    “醉仙居内无人丧命,但伤者三十,本座已派医仙前来诊治。”听到这,女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命还在,就好,“但后山周家,”男人继续道:

    “满门被屠,老少妇孺,上上下下一百余人遭殃。”

    姬渊双眸紧闭,自己在浮光城各处安插剑卫,一个时辰前,城西剑卫传来密语,“主子,屠灵祟来犯,周家难保!”

    屠灵祟嗜血残暴,其欲屠者,片刻之间必寸骨不存!

    待自己赶到周府之时,那邪祟正欲对周家最年幼之子周悟然下手,几番交手,屠灵祟血遁潜逃,朝山下方向卷去。

    一夜之间,门楣显赫的浮光城周家,仅存一幼子!

    将周悟然交给剑卫安抚后,姬渊紧随屠灵祟踪影,赶至醉仙居……

    “它想杀我。”女人回忆着梦魇,沉声道。

    “不。”姬渊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风,搭在她单薄的里衣外,遮住快要泄露的风光,清咳一声,泰若自然道:

    “清儿通体阴寒鬼气,是滋养屠灵祟的绝佳宿体,它入你梦魇,可壮其阴魄,相较之前,此物道行升了不少,这才让它有了窜逃之机。”

    “这怪物确实有些棘手。”女人若有所思。

    阴阴阳阳,同性相补。寻常修道者之体脉大多数随着道行的飞升愈发阳刚,即便是修炼鬼道的小鬼,体内多多少少也掺杂阳气,而自己这具鬼祭之躯,自然不留一丝阳气。

    姬渊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屠灵祟喜阴,夜间万灵静默,妖鬼横行,阴寒之气浓重,其无须行屠杀之法即可采集阴虚,白日阳气上涨,承载阳气的修道者遍布浮光城,不利其采阴,往常它总在阳间行凶,今日不知为何选在夜间出来作乱……”

    “或许……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了。”依照姬渊所说,司清心底萌发某种猜测,不过眼下还未能证实,还是避免节外生枝的好。

    姬渊眼中担心的意味丝毫不加掩饰,目光柔柔注视着她,安抚道:“本座已加设清阁结界,屠灵祟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打扰,早先给你的灵木切记要随身携带!若有情况,叩木三声,本座无论在哪儿也会赶来。”

    女人听了这话心肝儿微微一颤,眸中流光辗转,柔声道:“自古邪祟各有各的难缠,本座不至于弱不禁风,姬老板今日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临走之前,姬渊在木屋四周设下阵法,又在清阁门口安插了两名暗卫,这才肯放心离开。

    见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司清绷着的那根弦才敢放松下来,纤弱的指尖摸下他披在自己身上的银白披风,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胸前,夜色里,一圈可疑的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脸。

    心尖莫名笼上一丝气恼,“他怎么……哼!”

    刚才,他是叫我“清儿”?他是在担心我?记忆中姬渊的模样与梦魇中那位鬼主的身影重合,姬渊,苍岘,你们为何有如此相似的眼睛?

    若你就是他,为何你的眼眸中尽是柔情缱绻,而他……百年如一日的,冷若冰霜……

    司清辗转反侧,生怕自己一闭上眼,又见到令自己心如刀绞的眸光。

    既然成了屠灵祟的阴气之源,自然是要想办法将这难缠的“吸血虫”赶尽杀绝!司清思绪亢奋着直到天色刚蒙蒙亮,才沉沉睡去……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含香居这位主子。

    司清被卷入梦魇中,他亲眼见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发丝被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秋夜中清冷的两滴泪,却灼得他眼眸猩红,

    而从女人口中挣扎着吐出的两个字——“阿岘”,更是疼得他青筋暴起,一瞬间几乎要让理智失控。

    当晚,梁伯守着姬主子的寝居门前,寸步不离,寸步不入。

    因年老而逐渐佝偻的身躯在寒风中立了一夜,隔着紧闭的门窗和烛火,担忧地望着那道挣扎着嘶吼着的身影,屋内不断传来瓷器玉器破碎的动静,良久,未能停息。

    “这缠人的心魔,何时才能放过主子……”

    次日晌午,司清被匆匆赶来的莫念昔摇醒。

    一睁眼,便是泪流满面双眸通红楚楚动人的戏子掀开自己被褥,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扫视一番,忽地,又被一把抱进馨香温暖的怀里,耳边传来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话音:

    “呜……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司清终于清醒过来,想必是昨日的事儿传到她府上,小姑娘担心了。

    “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能不能让我再睡一会儿?”昨夜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儿天光大亮,正是困意上头的时候。

    不曾想莫念昔直接惊起,将她从床榻之上拖起来,催促着让她梳洗更衣,道:“不行!不能再睡了!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到浮生寺上香,都沾上邪祟的得去拜拜佑生佛寻求庇佑才是!”

    “佑生佛?”求人不如求己,司清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然而,拗不过莫念昔,半个时辰之后,二人还是出现在浮生寺门前。

    今日的香客相较上回多了不少,司清刚踏入寺院便听见阵阵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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