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二人天外魂归般,山间的风声重又灌了回来。

    晏云晚霍然起身,急退开一步,双颊滚烫,好在夜色深浓看不分明。

    “你们跑这里躲清净,让我一通好找,”阿洛提着衣角在自雪里费力拔步走来,挽了晏云晚的手臂便走:“新人要行礼了,安安姐快去瞧瞧吧。”

    晏云晚拗不过她,被拽着到了篝火前,顾循亦跟了过去。

    哪知村里乡亲多备了一条红绸,定要让他二人也领略一回大魏的婚俗。

    晏云晚急得往后躲,被康婶紧紧拦着:“你下晌问起大魏婚俗的时候,我就瞧出你心思,特意央人多备了条红绸。你们夫妇远道而来,就当入乡随俗,也过一次大魏的礼,热热闹闹的多好。”

    晏云晚噎了半晌,无话可驳,只言语苍白地推说“不行”“不可”。

    周围乡人极力劝说,吵吵嚷嚷的。

    晏云晚进退失据时,顾循反倒出声应下了,他缓步近前,一面同康婶道谢:“康婶费心了,”一面挽了晏云晚的手,低眉悄声道,“左右是逢场作戏,无妨。”

    晏云晚一口气横在喉头,良久,肩头一松,允了。

    北魏成亲的礼节倒也简明,晏云晚同新妇各捧了一块儿松木安然坐着,看顾循随着新郎官手持红绸绕篝火走了好多圈。

    忽而,新郎官停住,冲着篝火放声高歌了几句——是当地祈年贺禧的民歌,衬着火光,益发热烈明朗。

    唱罢,众人目光纷落至顾循身上。大概也是婚礼一环,他向着众人苦笑道:“在下实在不擅音律,此节还是过了吧。”

    乡民们起哄架秧子:“那怎么行,不唱这大礼可成不了……”

    “得唱啊!”

    “大魏婚俗,没有不唱的……”

    顾循没法子,踌躇一阵,终是硬着头皮开了嗓。

    周围乡民静下去,渐渐变了脸色,这调子都跑到北山头了!

    唱罢,众人皆默了下去,一时只闻得炭火毕剥声。

    顾循忍着心头的尴尬,向众人拱了拱手:“见笑了。”他下意识隔着篝火映跃的火光望去,只看见晏云晚掩唇笑得肩头耸动。

    康婶出来打圆场:“新人燃喜木了!红红火火,百年好合!”

    新郎官迎向新妇,两人一同用红绸裹了那块松木掷入了篝火中。

    顾循同晏云晚依样将那松木以红绸裹了送入火中,火焰一炽,亮红的绸子转眼便淹没在火光之中。

    有人端了烤过的花生过来,顾循瞧向旁边那对新人——新郎官捏了一粒喂至新妇唇畔。

    晏云晚正欲回绝,一群小孩儿已围到了跟前,盯着那头新妇吃过又盯向他们二人。

    顾循怔了怔,缓缓抬手捏起一粒花生递至她唇畔,看见她低了眸,颊边一点艳光蔓至耳尖。

    晏云晚垂眸只见一帮刚到她腰的小崽子,裹得团子一样,正目光灼灼、满怀期冀地盯着自己,犹疑片刻,终是启唇就着顾循指尖吃了那粒花生。

    那帮孩子瞬间雀跃起来,立即欢呼着去抢那盘花生了。

    原来是为的这个,晏云晚气笑了,这群小崽子,必是家里大人交待过规矩,花生要等新人全了礼才能吃。

    顾循含笑摇头,侧首轻轻望向晏云晚,漫山遍野的雪色化在火光间,她眸底有浅浅的一片光色,明璨万端。

    * * *

    路通了已是十来日后了。

    康婶一面将樱桃酒、糖酥饼送上马背,一面抱怨:“早听我的,买一辆马车多好,这两匹马才能载多少东西,路上还颠。”

    晏云晚含笑道:“康婶,这些已足够了,我们四地经商,骑惯马了,脚程也快些。”

    顾循立在不远处,看康婶挽了晏云晚的手说话。

    康婶忍不住劝道:“再多住几日吧,过几日就是当地的敬神节,很热闹的。”

    晏云晚含笑摇头:“家中祖母年迈,这段时日必是日夜忧思,该早些回去报个平安才是。”

    “是这个理,”康婶心头有些不舍,勉强笑了笑,“没关系,如今两国订盟、再无边战,想来是随时能来的。”

    晏云晚心头骤然一空,竟不知何言以复,牵唇笑了笑。

    辞过了康婶和来送的乡人,两人便启程了。

    晓行夜宿,一路急行,回到京中也已正月末了。

    南地春早,河畔柳枝隐隐已有绿意,栖雾阁前的曲声浮荡悠扬,景和二十八年的益阳城,依旧是锦围翠绕的繁丽。

    顾循笑道:“雪域辽阔、北风浩荡,与大梁真是两番景致。”

    晏云晚敛眸默了许久,神色冷漠,未去看他,只冷声道:“下官,记不得了。顾大人需得进宫复命,下官先行告退。”

    她一拱手便要离去。

    “晏云晚!”顾循一时动气,明明阿洛迟来一刻他们便……那些时日的朝夕以对、言笑无机,她一句“记不得了”便要统统揭过。

    原来贪嗔萦怀、求而不得之下,他也比那位小侯爷体面不了多少。

    晏云晚静了半晌,低了眉,声调凉薄:“入朝六年升列台阁、未及十年官至首辅,顾相一步一步走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欲之外,应当难有其他障目才是。”从始至终不曾抬眸看他一眼。

    是,她喜欢他,惊觉之时她诧异过也慌乱过。

    而后细细回想,想他虞江堤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决,想去年上元夜游在绢面上的鹤与灼目的灯火,想那一程宫墙下沁了昙香的月照,想他无垠雪原间听她谈及野心抱负时眉宇间的了然……越想理清因由便越是泥足深陷。

    罢了,她骗不过自己,但瞒得过旁人也便够了。

    经纬山河、权欲谋算之下,这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自然,”顾循沉声应道,看她良久,忽错了牙一笑,“但是晏大人,我不是富贵又天真、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过去的世家纨绔,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晏云晚置若罔闻,草草一揖,回身离去了。

    她记挂着祖母,驱马匆匆回了府,踏入府门甚至没顾得上更衣,府中下人也未来得及通禀,她径直便去了晏老太太院中。

    屋内是常年不散的药气,晏云晚在围屏外听见咳声,心头一紧,走至榻前见晏老太太伏在枕上咳得厉害,抚上晏老太太的背,轻唤一声:“祖母。”

    晏老太太身子一滞,缓缓回身,抬首才看清人,两行浊泪瞬时便滚落下来。

    晏云晚忙于榻前跪了:“孙女不孝,累祖母担忧了。”

    晏老太太将人拉起,拥在怀里只是落泪,她一生已历了太多回的生离死别,行将就木之年连唯一的孙女也失了踪迹、生死难卜,懊丧时她甚至于怨苍天、恨神佛……浑浑噩噩、颠颠倒倒地捱过这段日子,身上又不好了,便想着就这么去了也一了百了,万幸——

    她的安安回来了。

    晏老太太颤颤抬手拂上晏云晚脸颊,端看了半晌,声调一哽:“瘦了……”

    晏云晚喉头一涩,半晌才缓过来,努力笑了笑:“没有……倒是祖母,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晏老太太深深凝望着她:“风寒罢了,不妨事。”

    药煎好送了过来,晏云晚一面服侍祖母用药,一面简单讲了讲北魏的遭遇,而后才问起:“京中无事吧?”

    晏老太太帕子轻轻拭着嘴角,望了眼侍立一侧的画棠。

    画棠遂道:“朝中大人们贬擢奴婢看不明白,旁的倒是有一桩。陛下给宣阳侯指了婚——定国公府的嫡女,听闻怀荣县主是一路绑了宣阳侯入宫陛见才求来的婚事。”

    晏云晚愕了一瞬,而后轻轻一笑:“是好事,婚期定了何时,备一份厚礼送去。”

    * * *

    薄暮冥冥,顾循袖手立于天子寝殿外,望望沉到角楼檐下的金乌,算来等了该有半个时辰了。

    寝殿隔扇门忽被拉开,内侍让至一侧,三五人抬步迈了出来。

    陛下召了内阁议事,却不曾想杜勉也赫然在列。

    何显意自殿内出来,趋步至顾循身前躬身见礼:“顾大人,陛下传召。”

    顾循恍如未闻,只望着内阁诸人,几人至他身前止了步子,纷纷拱手见礼。

    顾循瞧着薛旻递来的眼色,心头便已明白了七八分,陛下到底是点了杜勉入阁。

    “恭贺高升,杜大人满腹韬略又蒙陛下青目,前途无量啊。”

    杜勉咬牙切齿瞪向他,想他怎么没死在北魏:“我等读圣贤书,高官显荣何足挂齿,权奸当道,唯肝脑涂地澄清社稷而已。”

    顾循不以为意一笑,悠悠道:“不愧是张已张阁老高足,风骨铮铮,卓然不俗。”

    “顾循!”杜勉瞬时动怒,被旁人拉着才未冲上前,“你还敢提先师名讳!”

    何显意瞧着情势不对,不得已开口再催一遍:“陛下等着呢,顾大人莫要耽搁。”

    顾循这才撂开众人,随他向殿内走去。

    何显意走在他身前半步,半途,不禁回头低声劝道:“顾大人何苦多生事端,陛下龙体抱恙,若知晓难免再添忧思。”

    顾循嗤笑一声:“这不正是陛下想见到的吗。”一人执棋,黑白相争,朝堂方可安稳。

    何显意忙掩着心口咳了两声:“近日头风发作频繁,适才一阵耳鸣,竟未听清顾大人所言,还请见谅。”

    顾循睨他一眼,笑笑:“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话。”

    他随何显意走在天子榻前,还未行礼,便听那位九五至尊声调虚浮地唤道:“因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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